“没看我正喝酒呢吗?”
懒洋洋的声音从小院里飘出来,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,混着那股子让人神魂都要醉倒的奇异酒香。
穆寒洲——这位刚刚驾临、威压足以冰封万里的恐怖存在——闻声,那躬下的身体又往下弯了弯,几乎成了直角,语气里没有半分不满,只有绝对的恭顺:
“是寒洲冒昧,扰了老祖宗雅兴。寒洲在此候着。”
说完,他就真的保持着那躬身行礼的姿势,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小院门口,像一尊冰雕。周身那足以冻裂虚空的寒意收敛得干干净净,生怕泄出一丝一毫,惊扰了里面那位。
虞家废墟上,那几十个侥幸活下来的族人,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他们看看门口那尊“冰雕”,又看看寂静无声的小院,最后彼此交换着眼神,每一个眼神里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:我是谁?我在哪?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是在做梦?
老祖喉咙干得发紧,他活了近三千年,自认见识过东域风浪,甚至去过中州游历,但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,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认知。一位半步化神……不,看这威势,恐怕离真正的化神也就临门一脚的绝世大能,竟然对渊少爷……不,对那位老祖宗,恭敬到如此卑微的地步?
称呼其为……老祖宗?
虞清的小手死死捂着嘴,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声来。她看着穆寒洲那冰蓝色的长发、俊美却非人的侧脸,还有那身散发着亘古寒意的法袍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渊哥哥……到底是什么人啊?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夜色更深,只有火把噼啪作响和寒风呜咽的声音。
小院里,偶尔传出几声酒液倒入碗里的轻响,除此之外,再无动静。
穆寒洲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等着,仿佛能等到地老天荒。
终于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轻响,那扇破旧的院门,从里面被拉开了。
虞渊走了出来。
他还是那身松松垮垮的云纹锦袍,领口微敞,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红晕,手里拎着那个古拙的“醉千秋”酒坛。
他瞥了一眼门口躬身不起的穆寒洲,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。
“哦,还站着呢?”他随口道,然后打了个酒嗝,带着浓重的酒气,“行了,别杵这儿当门神,碍眼。”
穆寒洲这才直起身,冰蓝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怨怼,反而因为终于得到回应而掠过一丝激动:“是。”
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虞渊手中的酒坛,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,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震撼和……羡慕。醉千秋!竟然是这等传说中的道源仙酿!老祖宗竟然拿它当寻常酒水牛饮?
虞渊没理会他的小动作,拎着酒坛,趿拉着步子,慢悠悠地走到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。
那里,虞家战死者的尸身被整齐地排列着,盖着白布,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。
虞渊脸上的懒散稍稍收敛了一些。
他沉默地看着那些白布,看了很久。
然后,他举起酒坛,将里面琥珀色的、流淌着星辉的酒液,缓缓地、郑重地,倾倒在身前的土地上。
酒液渗入焦黑的血土,一股难以言喻的醇香混合着浩瀚道韵弥漫开来,竟让这片死寂的土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。
“走好。”他低声说了一句。
做完这一切,他转过身,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那些噤若寒蝉的虞家族人身上。
他的目光很平静,却像是有千钧重,压得所有人都低下了头,不敢直视。
“虞家,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还没完。”
短短四个字,却像是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众人早已麻木绝望的心上,砸得他们浑身一颤,猛地抬起头来。
虞渊的目光扫过老祖,扫过几位长老,扫过虞清,扫过每一个幸存者惊恐又带着一丝希冀的脸。
“这点风浪就吓破胆了?”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,“看看你们的样子,像什么话。”
众人面露羞愧,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杆。
“仇,要报。”虞渊继续道,声音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,“债,要讨。但不是现在哭丧着脸就能讨回来的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老祖身上:“老头,还能喘气吗?”
老祖一个激灵,连忙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老祖……请吩咐。”他差点又习惯性喊出“渊少爷”,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“还能喘气就干活。”虞渊毫不客气,“带着还能动的,把该埋的人埋了,该治的伤治好。天亮之前,我不想再看到这副哭哭啼啼的丧气样。”
“是!”老祖连忙应声,只觉得一股久违的热血冲上头颅。
“你。”虞渊又指向一位伤势较轻的长老,“带几个人,去库房废墟看看,还能扒拉出多少灵石丹药,列个单子给我。”
“是!”那长老激动得声音发颤。
“你,还有你,”虞渊又点了另外两人,“清点剩余人数,修为,伤势,一样别漏。”
“是!”
一道道指令清晰落下,不容置疑。原本死气沉沉、不知所措的虞家残部,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,开始快速地动了起来,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。
安排完这些,虞渊才重新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穆寒洲。
穆寒洲立刻微微躬身,以示聆听。
“你,”虞渊用下巴指了指他,“别闲着。”
他随手从旁边折断一根焦黑的树枝,在地上飞快地划动起来。那树枝在他手中仿佛神兵利器,坚硬的地面如同豆腐般被刻画出无数繁复无比、深奥异常的阵纹。
短短几个呼吸,一个笼罩整个虞家废墟核心区域的庞大阵法草图,便已成型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和防御道韵。
“照着这个,”虞渊把树枝一丢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弄个结实点的乌龟壳出来。材料不够,就去地里挖,去天上扯,别告诉我你睡了万把年,连这点事都办不利索。”
穆寒洲目光落在那阵图上,冰蓝色的瞳孔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精光,如同看到了无上瑰宝!他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。
这阵图……玄奥至斯!远超他毕生所见!其中蕴含的空间折叠、防御叠加、能量循环之理,简直闻所未闻!
“寒洲……领命!”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,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赏,对着虞渊再次深深一礼,然后立刻转身,双手掐诀。
刹那间,天地变色!
无尽虚空深处,浩瀚的冰魄星力被强行接引而下,化作一道道粗壮的冰蓝色光柱,轰然灌注到那阵图之中!大地深处,埋藏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灵脉被强行抽取,精纯的土行元气奔涌而出!
穆寒洲悬浮半空,衣袍猎猎,双手舞动如幻影,无数珍贵的虚空晶石、万年寒铁、乃至星辰核心碎片……各种虞家人听都没听过的顶级材料,被他以无上法力直接从虚空中抓取、炼化、打入阵眼!
一座笼罩整个虞家核心区域的庞大阵法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构建、成型!其散发的威压,让刚刚鼓起一点干劲的虞家人再次腿软,也让他们心中那股劫后余生的震撼,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……狂热!
小院里那位老祖宗……他一句话,就能让如此恐怖的存在,心甘情愿地来给他们虞家……当苦力建防护阵?!
虞渊看着忙碌起来的穆寒洲和重新振作的族人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又拎起酒坛喝了一口。
然后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踱步到那片曾经是虞家议事厅、如今已是一片瓦砾的废墟前。
他踢开几块碎砖,露出下面半截断裂的匾额。
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“虞”字。
他蹲下身,伸出手指,摸了摸那个字。
指尖过处,焦黑的痕迹褪去,那个“虞”字变得清晰起来,甚至隐隐散发出一层温润的光泽。
他站起身,看着忙碌的众人,看着拔地而起的巨大阵法光幕,看着远处依旧漆黑的夜空。
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传入每一个虞家人的耳中,也传入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:
“房子塌了,再盖。”
“人死了,记住。”
“牌子倒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
“就得立得更直,更显眼。”
“让所有想来踩一脚的,都看清楚。”
“虞家,还站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