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我是林枫,那个眼睛抹了牛血后逃离望石镇的林枫。

我以为逃得够远了。

把那个弥漫着血腥气和低语的小镇,连同那个黄昏所有的恐惧和疯狂,统统甩在了身后。大学里的一切都崭新、明亮、嘈杂,我想把自己埋进这人海里,假装和其他人一样,假装那十六岁夏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高烧下的噩梦。

但我骗不了自己。

那日抹在眼皮上的牛血,像一道烙铁留下的印记,再也洗不掉。它没给我带来什么神通,反倒像在我和世界之间撕开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缝。

我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悸,源头可能只是墙角一片不起眼的阴影。指尖划过图书馆陈旧的书架,会冷不丁被一阵不属于我的、几十年前的焦灼烫到。夜里闭上眼,也不再安宁,总有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声音像水底的暗流一样涌动。

我像个带着传染病的人,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个秘密,把这该死的“灵视”当作必须忍受的耳鸣,是那场僭越必须支付的代价。

我原以为只要足够警惕,就能勉强维持这摇摇欲坠的“正常”。

直到我走进那座总是异常阴冷的学校礼堂。

直到那缕若有若无的、带着腐朽花香的冰冷气息缠上我。

直到我听见了——那淹没在岁月里、却从未散去的哭泣声。

它找上我了。

或者说,它一直就在这里,等着一个能“看见”的人。

新的校园

这座城市很大,大得足以吞下任何秘密。大学里人声鼎沸,青春躁动,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与我格格不入的、过分健康的活力。我努力学着周围人的样子,上课,去食堂,参加社团招新,在室友高谈阔论时挤出恰当的笑容。我把自己绷得很紧,像一层薄薄的塑料膜,勉强包裹住内里那个惊恐未消、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灵魂。

我以为我能装得很好。

但那种“感觉”如影随形。它不是声音,却像一种持续不断的、低频的耳鸣,在我意识的边缘嗡嗡作响,提醒我世界的基底并非我看到的那样坚固无害。

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走廊,某个阳光照射不到的拐角,我会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冰冷,像有人把一块冰贴在了我的后颈,激得我汗毛倒竖。那不是空调的冷风,是一种更沉、更死寂的阴冷,仿佛那个点位的空间本身正在缓慢溃烂。别人谈笑风生地走过,毫无察觉。

更糟糕的是触摸。我必须极其小心。不小心碰到室友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台灯,指尖瞬间炸开一阵属于上个主人的、焦灼的孤独感,逼得我差点当场呕吐。在图书馆指尖划过发黄的书页,零碎的情绪碎片——某个学生备考的绝望、另一个人收到情书的雀跃——像细小的针,冷不丁刺入我的脑海。这些陌生的情感来得突兀又汹涌,让我在人群中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恐慌。我开始避免接触任何有年头的东西,像个洁癖患者。

夜晚也并非避难所。睡眠成了一趟危险的旅程。梦境光怪陆离,总是充斥着扭曲的阴影、无法分辨的低声絮语,还有那种仿佛在下坠的失重感。有时我会猛地惊醒,心脏狂跳,却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什么,只留下一种沉重粘腻的恐惧感,久久无法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