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《庄子・大宗师》有云:“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。” 陈建国总说,他和林秀芝这五十年,就是两条在旱地里互相吐着湿气的鱼 —— 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浪漫,全是你帮我舔舔鳞,我帮你撑撑鳃的细碎日子,可偏偏就是这些日子,缝成了一辈子的暖。

1980 年春,绿皮火车 “哐当哐当” 摇晃着穿过秦岭山脉。窗外的山桃花开得正盛,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贴在车窗上,又被疾驰的气流撕成碎片。林秀芝把母亲缝的碎花棉被抱在怀里,指尖还留着缝纫机机油淡淡的铁腥味。她刚在纺织厂找了份质检员的工作,要去几百公里外的陌生城市报到,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,连呼吸都透着紧张。

“姑娘,喝口水不?” 对面座位的青年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浑厚。林秀芝抬头,撞进一双算不上明亮却格外真诚的眼睛 —— 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工装,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上沾着些黑色的油污,指节粗大,掌心的茧子厚得能看清纹路。他就是陈建国,刚结束铁路维修的临时任务,要回单位交差。

“不、不用了,谢谢。” 林秀芝慌忙低下头,耳尖有些发烫。她从小有先天性心脏病,母亲总嘱咐她 “少跟生人说话,别累着”,此刻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对面的人:他坐姿很端正,双腿微微分开,像是随时准备起身帮忙,怀里揣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,偶尔会低头闻一下,嘴角抿出浅浅的笑意。

没过多久,火车广播里传来 “前方到站,停靠十分钟” 的通知。陈建国突然站起来,把油纸包往林秀芝手里塞:“俺娘做的槐花饼,刚烙的还热乎,你填填肚子。” 林秀芝愣了,油纸包上还带着他体温的温度,隐约能闻到槐花的清甜。她想推辞,却见青年已经转身挤向车门,只留下个匆匆的背影。

等陈建国拿着两瓶汽水回来时,发现林秀芝正对着油纸包发呆,饼子一口没动。“咋不吃?” 他挠挠头,把汽水拧开递过去,“俺娘说槐花养人,你这身子看着弱,得多吃点。”

“我…… 我有粮票。” 林秀芝慌忙摸帆布包,她知道这年头粮食金贵,哪好意思平白吃别人的东西。可陈建国却摆摆手,抓起一块饼塞进自己嘴里:“俺饭量小,这两斤饼够俺吃三天了。你要是不吃,回头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林秀芝咬了一小口槐花饼,清甜的香气在嘴里散开,混着麦面的醇厚,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贴饼子。她偷偷抬眼,看见陈建国正望着窗外,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,把鬓角的绒毛染成金色。那一刻,她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—— 这个陌生的青年,像山间的暖阳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
火车再次启动时,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,笨拙地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。“俺是修铁路的,” 他主动开口,像是怕气氛尴尬,“平时就在山里跑,哪段铁轨松了,哪块枕木坏了,都得俺们去修。你呢?去城里做啥?”

“我去纺织厂当质检员。” 林秀芝小声回答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棉被的针脚,“我娘说,女孩子家有门手艺好,不容易饿肚子。”

“好差事!” 陈建国眼睛亮了,“俺们修铁路的,就盼着你们这些工厂多生产,国家才能更富强。” 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城里不比乡下,要是有人欺负你,你就说认识铁路上的陈建国,俺帮你撑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