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扫地。
她蹲在地上用一个极低的角度拍摄着扫帚划过落叶的瞬间。
她的镜头像一只无处不在的眼睛。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。
我吃饭她拍。我打坐她拍。我给佛像擦拭灰尘她踩在凳子上拍。
我忍无可忍。
我停下手中的抹布转身看着她。
“施主,出家人修行讲究的是一个‘静’字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放下摄影机揉了揉酸痛的肩膀。“所以我全程都没说话啊。”
“你的镜头。”我说。“在说话。”
“它说什么了?”她一脸无辜。
“它在冒犯。”
“大师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”她靠在殿门的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。“镜头是客观的。它只负责记录真实。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,那是不是说明你心里藏着某些……不想被人看到的真实?”
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。
我转过身继续擦拭佛像。
那是一个雨天。
通往后山菜圃的石阶很滑。
我担着两桶水走在前面。
她扛着机器跟在后面。
“大师,走慢点。”她在后面喊。
我没理她。
我想甩掉她。
我加快了脚步。
身后传来她一声压抑的惊呼。
紧接着是身体失去平衡和摄影机将要落地的声音。
我下意识地扔下扁担。
转身伸手。
我扶住了她即将摔倒的身体。
我的左手扶住了她的腰。
我的右手托住了她那台冰冷的沉重的摄影机。
她的身体很软带着一丝凉意。
我的手很稳。
我们僵持住了。
雨水打在我们的身上。
她的脸离我很近。我能看到她因为惊吓而微微放大的瞳孔。
她看着我突然笑了。
“原来……”她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的调侃,“和尚的手也是暖的。”
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。
后退了两步。
与她保持距离。
她站稳了。扶好自己的摄影机像是没事人一样。
她看着我。嘴角还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。
“多谢大师了。”
我没说话。
我只是看着我自己的手。
那只刚刚碰过她也碰过她那台俗世机器的手。
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温暖的触感。
第三章:不开花的树,不渡人的佛
寺庙的后院有一棵银杏树。
很大。方丈说它在这里已经站了一千多年。比这座庙的历史还要久。
但它很奇怪。
它从不开花也不结果。
每年深秋它会用一树灿烂的金黄把整个后院都照亮。然后毫不留恋地落叶归根。
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场盛大的沉默的告别。
许昭发现了这棵树。
她像发现了新大陆。扛着她的摄影机围着这棵树拍了一整天。
傍晚我扫落叶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。
“大师。”她问。“这棵树为什么不开花?”
“缘分未到。”我回答。这是方丈教我的话术。
“缘分?”她笑了。“你信佛我也信科学。这不符合植物学的规律。”
“世间万物皆有定数。”我继续扫地。
她蹲了下来捡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放在手心。
“你知道吗?”她说,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“我认识一个人,他也像这棵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