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清辉旧梦·十年蛰伏
血色将至,天地噤声。
破败的庭院里,枯草漫过膝头,在渐起的阴风中发出簌簌碎响。残垣断壁投下扭曲的暗影,如同蛰伏的鬼魅。望舒一袭白衣独立庭中,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似欲乘风归去,却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在这荒芜之地。
他仰着脸,夜幕低垂,墨云翻涌,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。十年了,他在这具残缺的皮囊里煎熬了整整十年,只为等待这一刻——血月当空,阴极生煞之时。
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掐算,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。那双本该盛满月华清辉的眼眸,此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,倒映不出半点天光,唯有近乎偏执的期待在深处燃烧。
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,地底渗出的阴寒之气缠绕而上,刺入骨髓。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哭泣,是中元节里无家可归的游魂。凡人避之不及的极阴之日,却是他唯一的救赎。
他闭上眼,十年前那清澈皎洁的月光,仿佛又一次温柔地落在他肩头。
那时,他还是九天之上那一轮明月,无心无念,光耀四海。
直到那个夜晚,他无意间将一缕清辉投向了人间一方小小的院落,看见了她——昭华。
她总爱坐在那株老梅树下,抱着膝盖,仰头望着他。
“月亮月亮,”她声音轻柔,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,“你说,爹爹的病会好起来吗?”月光洒在她莹白的小脸上,那双眸子比最亮的星子还要清澈。
他静默地照耀着她,无法回应。
有时她会读书给他听,脆生生的嗓音念着: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…” 念到此处,她总会顿了顿,轻轻叹口气,“写得多好呀,可惜你是月亮,听不懂的吧?”
他多想告诉她,他听得懂。他看着她从垂髫小童长成窈窕少女,看着她欢喜,看着她忧愁。她点点滴滴的悲喜,无声无息地渗入他亘古冰封的核心。
直至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。
惊雷炸裂,闪电撕开天幕。他看见她竟跪在院中的泥泞里,单薄的衣衫被彻底淋透,黑发狼狈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。她仰着头,任由雨水和泪水奔流,目光却死死穿透雨幕,锁定云层后模糊的他。
“娘亲走了…爹爹也走了…”她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,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执拗,“我只有你了…你知不知道?你看看我…求你…看看我好不好?”
那凄厉的祈愿,裹挟着撕裂灵魂的痛楚,竟穿透九重霄汉,狠狠撞入他冰冷的核心。那一瞬间,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——为她而生的悸动与尖锐的疼痛。
他想要回应她!想要触碰她!想要将她从冰冷的雨水中拉起!
这个念头如同业火,焚尽了他千万年的平静。
然仙凡有别,法则如铁。他是月魄精魂,她是红尘凡人。窥视已是逾矩,介入更是逆天。唯一的机会,便是十年一现的血月。唯有在那至阴之气鼎盛之时,他方能剥离一缕本源元神,付出巨大代价,化身入世。
“值得么?”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问他,“为她散尽九成修为,受十年噬心蚀骨之苦,换一个渺茫未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