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大婚三月,仍是处子。

这八个字像淬了毒的针,密密麻麻扎在当朝最尊贵的公主,永宁的心尖上。

红烛高烧的婚夜没有落红,往后九十个月升月落,驸马陆珩从未踏进过她的寝殿半步。鎏金喜字早已蒙尘,如同她被这桩御赐姻缘彻底冻僵的人生。

夜风微凉,拂动殿内重重纱幔,也送来远处更漏沉闷的三声响。

永宁公主斜倚在软榻上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小几,目光却落在殿角那尊袅袅吐烟的鎏金异兽香炉上,没有焦点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却沉闷的甜香,是陆珩惯用的熏香,她闻着只觉得胸口堵得慌。

“殿下,”贴身侍女云袖悄步上前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惧,“时辰差不多了,驸马…驸马他已在殿外廊下站了有一刻了。”

永宁眼睫微抬,一丝冷嘲极快闪过眸底。他倒是“勤勉”,夜夜不缺席,比上朝还准时。

“来了就好,”她声音不大,却清凌凌的,穿透殿宇的空旷,“去请玄明法师来吧,就说本宫近日心绪不宁,请他宣讲一段《心经》,静心凝神。”

“殿下…”云袖的声音更低了,几乎是在气音,“外头…外头的风言风语愈发难听了,那些混账话,简直不堪入耳!您何必…”

“何必?”永宁唇角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,“他们爱说,便让他们说去。本宫行事,何须向那些蝼蚁解释?”

她的目光掠过云袖苍白的脸,终是缓了半分语气:“去吧。”

云袖不敢再劝,低头应了声“是”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
殿内又恢复了死寂,只有香炉里烟灰跌落的一声极轻微的“噼啪”。永宁缓缓坐直身子,侧耳倾听。夜风送来极轻微的、规律的摩擦声,那是质地极好的锦袍衣角,随着主人紧绷的身形而偶尔擦过廊下立柱的声响。

他果然在那里。像一尊沉默的、压抑着风暴的雕像。

她几乎能想象出陆珩此刻的模样——那张堪称俊美的脸上必定是冰封的平静,唯独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里,会泄露出怎样噬人的寒意。还有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,此刻怕是早已在宽大的袖袍下紧握成拳,手背青筋暴起。

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,混合着更深的苦涩,悄然漫上永宁的心头。

不多时,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。

一名身着青色僧袍的年轻僧人,在云袖的引导下低头敛目而入。他身姿挺拔如松,步履间却悄无声息,显示出极佳的修为与控制力。即便低着头,也能看出他眉目疏朗,面容清俊异常,一颗受戒的光头非但无损其貌,反添了几分出尘的禁欲气息。

这便是近来名动京城的年轻高僧,玄明法师。据说是陛下亲自下旨,请入宫中为太后讲解佛法,因学识渊博、辩才无碍,颇受礼遇。

“小僧玄明,奉召前来,愿为殿下宣讲佛法,平息心绪。”他合十行礼,声音清越温和,如同玉石轻叩,在这奢靡压抑的宫殿里,奇异地荡开一丝澄澈。

然而,在他踏入内殿、目光与永宁有一瞬极短交汇的刹那,那澄澈的眼底深处,似乎有什么极锐利的东西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光的错觉。

永宁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,随即被她强行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