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城西的巷口,“修记钟表”的招牌挂了四十年。木质招牌被岁月浸成深褐色,边角卷着毛边,唯有“修”字下方的铜铆钉,还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。店主修伯,是巷子里唯一的修表匠,一双布满老茧的手,能让停摆的老座钟重新滴答作响。

林小满第一次走进钟表店,是在一个暴雨天。她攥着外婆留下的梅花牌手表,裤脚沾着泥点,站在柜台前,声音带着哭腔:“爷爷,您能修修它吗?它停了,外婆说……说表走,她就还在。”

修伯放下手里的镊子,接过手表。表盘是暗金色的,表链磨得发亮,指针停在三点零七分——那是外婆走的时间。他眯起眼睛,透过放大镜看表芯,齿轮上还沾着细小的灰尘,像外婆抽屉里没吃完的桂花糕碎屑。

“别急,”修伯的声音像老座钟的摆锤,沉稳又温和,“这表就是累了,给它擦擦灰,上点油就好。”

林小满蹲在柜台旁,看着修伯的手。那双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却格外灵活——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,在放大镜下轻轻转动;螺丝刀拧开表盖的动作,轻得像怕吵醒什么;最后用鹿皮布擦拭表盘时,连细小的划痕都被小心抚平。

店里很静,只有挂在墙上的老座钟在滴答作响,混着窗外的雨声,像一首慢节奏的歌。林小满忽然想起,外婆以前总说,修伯是巷子里最“慢”的人——别人修表要一天,他要三天;别人卖新表赚快钱,他只修旧表,还总说“旧表有念想,不能急”。

“好了。”修伯把手表递给林小满,表盘里的指针已经重新转动,滴答声清脆得像雨后的露珠。“试试?”

林小满把手表戴在手腕上,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,忽然觉得眼眶发热。她想起外婆戴着这表送她上学的样子,想起外婆用表芯里的小螺丝给她做过的玩具,想起外婆走前说“表不停,外婆就一直在”。

“多少钱呀?”林小满摸了摸口袋,只带了五块钱,是妈妈给她买早饭的。

修伯摆摆手,指了指柜台后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几颗水果糖和几枚硬币:“随便给点就行,要是没带钱,下次带块你外婆做的桂花糕来,我好久没尝过了。”

林小满愣住了,她知道修伯和外婆是老相识。妈妈说,以前外婆总在傍晚来钟表店,和修伯坐在门口的藤椅上,一个织毛衣,一个修表,老座钟的滴答声里,混着他们的聊天声,能传到巷口。

后来,林小满成了钟表店的常客。有时候是帮同学修卡通电子表,有时候是特意绕过来,给修伯带块外婆留下的桂花糕。修伯总会把桂花糕放在柜台的瓷盘里,边吃边给她讲老钟表的故事——哪块座钟是民国时的,哪块怀表的主人是以前的教书先生,哪块手表见证过巷子里的爱情。

有一次,林小满看到修伯对着一块旧怀表发呆。怀表的表壳是银色的,背面刻着一朵海棠花,表芯却已经锈迹斑斑,显然没法再修了。她好奇地问:“爷爷,这块表怎么不修呀?”

修伯摸了摸怀表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这是我老伴的表。她以前是护士,就用这块表记医嘱,记了二十年。后来她走了,这块表就停了,我修了好几次,都没修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