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碎簪断情
五年光阴,足以将少女的柔荑磨砺成覆着薄茧、能操持一切家务的能手,也能将满腔炽热的情意熬煮成日复一日的平淡坚守。
苏婉指尖那道新鲜的烫痕,叠在旧日柴火燎出的印记上,微微泛着疼。她只是习惯性地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,便将刚出锅的清蒸鲥鱼稳妥地端上桌。鱼身完整,鳞光闪闪,葱姜丝铺陈得恰到好处,是她练了无数次才摸准的、沈砚最爱的火候与口味。桌角,还放着一小碟他读书时最喜佐餐的酱黄瓜,是她去年秋天亲手腌制。
布好碗筷,窗外原本寂静的巷弄忽然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。锣鼓、马蹄、喧哗的人声浪涛般涌来,几乎要掀翻这小院单薄的木门。
“恭喜沈夫人!贺喜沈夫人!”报喜差役满面红光,嗓门洪亮得能穿透云霄,“沈老爷高中了!头名状元!京里报喜的仪仗马上就到家门口了!”
哐当——
苏婉手中的乌木筷掉落在地,滚了两圈,停在桌脚。
心口那点被贫寒生活和漫长等待几乎压灭的火星,猛地炸开,灼热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。她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,下意识摸了摸鬓角——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,又慌忙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细布裙衫。来了,终于来了。她五年含辛茹苦,变卖嫁妆供他读书,日夜操持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
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院门,挤进熙攘喧腾的人群里,踮着脚,努力望向那被簇拥着的高头大马。
沈砚端坐马上,一身簇新的进士服,衬得他身姿挺拔,胸前那朵红绸花扎眼得灼目。他比五年前清瘦了些,面容被京城的富贵水滋养出了几分陌生的疏离与贵气。他的目光扫过人群,掠过她,竟未有半分停留,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,随即,便精准地投向了身侧那顶缓缓落下的、装饰着繁复刺绣和明珠的华美软轿。
轿帘被丫鬟轻轻掀起,先探出的是一只缀着硕大明珠的精致绣鞋,随即,一个身着遍地织金锦裙、云鬓上珠翠环绕、光晕流转的年轻女子,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。她目光轻慢地扫过周遭,最终落在苏婉身上,红唇微启,声音娇柔却带着清晰的鄙夷:
“砚郎,这便是你家中那位……日夜操劳的旧人?”那“旧人”二字,咬得又轻又慢,像一根浸了冰水的针,精准地刺入苏婉耳中。
苏婉脸上的血色,霎时褪得干干净净。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。
沈砚蹙紧了眉头,翻身下马,走到她面前。他离得那样近,身上是她陌生的熏香气息。他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冰冷如锥,砸在她心上:“婉儿,不得无礼。这位是永嘉侯府的千金,陛下亲口御赐的姻缘。你素来最是贤惠懂事,日后当好生侍奉夫人,恪守本分,莫要失了礼数,平白惹人笑话,丢了沈家的颜面。”
那新夫人用一方绣着兰草的绢帕轻轻掩了掩鼻翼,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的气味,轻笑一声,语气施舍般道:“罢了,瞧这粗手粗脚的,怕是连端茶递水都笨拙不堪。既是府上的老人儿了,便在一旁好好学着些规矩罢,免得日后伺候不好砚郎,反添麻烦。”
周遭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,像无数根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苏婉身上。那些她曾熬着夜为他们缝补衣裳的左邻右舍,那些她曾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微薄银钱接济过的远亲,此刻都挤在人群里,眼神里有惊讶,有怜悯,有幸灾乐祸,也有窃窃私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