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傍晚六点,城郊的“老杨修车行”飘着机油味。林野蹲在地上,手里的扳手拧着螺丝,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满是油污的工装裤上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左手虎口处那道狰狞的疤,在光线下格外显眼——那是十八岁刚学修车时,被脱落的零件砸中的,养母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,说“小野,咱不学了,妈养你”。

“林野!”

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,穿米色围裙的陈晓跑过来,手里拎着两个热包子,“刚蒸好的猪肉馅,给你和阿姨留的。”她的马尾辫晃了晃,额前碎发沾着汗,“阿姨今天怎么样?还记得你吗?”

林野站起身,接过包子时指尖碰到她的,两人都顿了一下。他喉结动了动,声音有点哑:“早上认出来了,中午又喊我‘阿强’——她年轻时邻居家的孩子。”

陈晓“哦”了一声,蹲下身帮他捡散落的工具,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露出的半块铜锁上:“这锁你戴了十几年了吧?上次想摸,你还不让。”

“我妈捡我的时候,我就戴着。”林野把铜锁往里塞了塞,那是养母林秀兰二十年前在纺织厂后门捡到他时,唯一的物件。当时工厂刚着火,浓烟滚滚,襁褓里的他哭得撕心裂肺,林秀兰没结婚,也没孩子,抱着他就回了家,取名“林野”——像野草一样活着就好。

“叮铃——”

自行车铃响,是养母的护工小张。她脸色慌慌张张:“林哥,不好了!阿姨下午趁我做饭,自己跑出去了,说要去‘临江纺织厂’找‘阿念’!”

林野手里的包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临江纺织厂早拆了,现在是高档小区。他拔腿就跑,工装裤上的机油蹭在小腿上也顾不上,脑子里全是养母的样子——她记性越来越差,唯独没忘“临江纺织厂”和“阿念”这两个词,有时半夜醒了,会摸着他的头说“小野,你要是阿念就好了,他爸妈该多着急啊”。

跑过三条街,在拆迁区的老槐树下,林野看到了林秀兰。她坐在地上,怀里抱着一个破布娃娃,嘴里喃喃自语:“阿念,妈妈来了,你别躲了……”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金色,背影佝偻得像棵枯树。

林野走过去,蹲在她面前,声音放得极轻:“妈,我是小野,咱们回家吃包子。”

林秀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看了他半天,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,哭了:“阿念,妈妈对不起你……那天不该让你在厂里等我……”

林野的肩膀僵住,左手的疤隐隐作痛。他拍着养母的背,像哄小孩一样:“没事了,妈,我在呢。”

远处,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过,车窗降下,后座的男人看了一眼这一幕,眉头微蹙。苏振宏刚从外地回来,要去临江纺织厂旧址看看——二十年前那场大火,他失去了妻子和小儿子苏念,只有大儿子苏明活了下来。这些年他走遍全国,都没找到苏念的踪迹,那半块铜锁是他亲手给儿子戴上的,另一半在火灾现场被烧毁了,只剩下“苏”字的残痕。

车子驶过老槐树时,苏振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野脖子上露出的铜锁,瞳孔骤然收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