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______

第一卷·青梅劫

江南的梅雨季来得急。阮家戏班的红漆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十二岁的阮昭踮着脚往门外望,水珠顺着屋檐滴在她绣着并蒂莲的鞋尖上,很快洇湿了半截裙角。廊下的铜风铃被风吹得叮咚响,那是她去年用攒了三个月的月钱买的,说是“等阿砚来了,听个响儿”。

“阿昭!该练《牡丹亭》的‘游园’了!”班主夫人王氏拎着铜盆从后台出来,鬓边的银簪子晃得人眼花,“今日沈公子说要来听戏,可别偷懒!”

阮昭应了一声,转身跑回妆楼。镜中映出个圆脸蛋的小丫头,眉如远黛,眼尾微挑,倒比戏文里的杜丽娘多了几分活气。她摸出枕头下的半块羊脂玉佩——那是隔壁沈家小公子沈砚去年生辰时送的,说是“定情信物”,气得她追着他满街跑,最后两人躲在老槐树下分吃了半块桂花糕,玉佩便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“阿昭!沈公子来了!”班主在院里喊。

阮昭手忙脚乱地裹上水袖,往台侧跑。穿过垂花门时,正撞进一个青布直裰的怀抱。少年身上有松墨的清香,是她熟悉的沈砚。

“昭昭,我来晚了。”沈砚低头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珠钗,指腹擦过她耳尖薄红的皮肤,“今日先生教我写策论,说‘治世之道,在得民心’,可我还是觉得……”

“觉得不如和你一起放纸鸢有趣?”阮昭踮脚戳他胸口,“昨日你在河边放的那只蝴蝶鸢,线断了,我捡回来收在妆匣里呢。”

沈砚耳尖泛红,正要说话,戏园外突然传来喧哗。王氏脸色骤变:“不好!是拐子的糖人摊!”

阮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戏园门口的老槐树下支着顶蓝布棚,棚子下摆着个木盘,盘里堆着糖人,红橙黄绿,亮得晃眼。几个孩童围在那里,其中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丫头正踮脚够糖人,发间的银铃铛叮当作响——那是隔壁豆腐坊家的巧珍。

“阿昭,你在这儿等我。”沈砚攥紧她的手,转身要走,却被阮昭拽住衣袖:“我也要去!”

“不行!”

“就一会儿!”

两人拉扯间,糖人摊前突然响起尖叫。巧珍的糖人掉在地上,她哭着去捡,却被个灰衣男人拽住手腕往棚子里拖。阮昭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松开沈砚就往那边跑,却被沈砚死死攥住:“阿昭,别去!”

“巧珍!”

“沈公子,那是人贩子!”王氏扑过来要拦,却被灰衣男人甩开。沈砚咬了咬牙,抄起门边扫地的竹枝冲过去,却被灰衣男人反手一推,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,闷哼一声栽倒在地。

“昭昭!跑!”

阮昭的眼泪糊了满脸。她看见灰衣男人把巧珍塞进粪桶,又扯下自己的外衫裹住挣扎的小丫头,扛在肩上就往巷外跑。她想追,却被沈砚死死抱住:“我去追!你回戏班!”

等阮昭疯了似的追出戏园,只看见沈砚染血的青布直裰飘在巷口,和半块被踩碎的羊脂玉佩。更让她心碎的是,沈砚怀里还揣着她今早塞给他的糖人——那只断线的蝴蝶鸢,此刻正沾着泥,静静躺在他染血的衣襟上。

______

第二卷·寒窗砚

沈砚是在县学斋舍醒过来的。

“沈兄醒了!”

同窗周砚端着药碗凑过来,这位后来官至礼部侍郎的公子彼时还是个清瘦的少年,眼底泛红:“昨日我去寻你,只见你倒在巷口,玉佩碎成两半……那伙人是豫南拐子,专挑戏班子的孩子下手,官府追查了半年都没头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