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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幻嗅
重庆的夏夜,是锅底滚沸的红油,是空气里拧得出水的闷湿,是辣椒炝炒后霸道尖锐的香。沈渝坐在洞子火锅深处,隔着朦胧厚重的蒸汽,看毛肚在九宫格里起伏,朋友的笑闹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,嗡嗡作响。
她忽然耸了耸鼻子。
“渝渝,愣起干啥子?毛肚老了!”旁边室友捅她胳膊。
沈渝回神,讪笑一下,捞起那片显然已经缩紧变硬的毛肚。筷子尖有点抖。
不该走神的。只是那一瞬间,滚烫的牛油气味里,毫无预兆地、凶猛地窜入一丝虚幻的、清冽的异香——是罗勒。是曼谷湿热的晚风里无处不在的那种香草气息,是……属于那段记忆的味道。
朋友们吵着要加冰啤酒,锅子咕嘟得更响,那缕幻嗅觉被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,像一颗投入红油的海盐,转瞬无踪。
沈渝灌了半杯啤酒,冰凉的液体一路冻到胃底,却压不住心头那点忽然被勾起的、滚烫的涩意。
怎么会忘得了。那是大三,曼谷的交换生生涯刚开了个头,空气里永远飘着杧果熟透的甜和寺庙焚香的缥缈。一切都很新鲜,除了偶尔袭来的、关于家乡火锅的强烈思念。
2 普吉岛的乌龙婚礼
然后就是那个简直像跌进劣质泰剧里的周末。同寝的泰国女孩普莉娅,那个平时说话细声细气、总是带着温柔笑的富家女,破天荒地抓狂了,抓着她的肩膀摇晃:“渝!救命!只有你能帮我了!”
普莉娅的远房表姐,一个她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亲戚,突然要在普吉岛举行婚礼。家族严令必须出席,偏偏那天又是普莉娅偷偷报名的一个极重要国际志愿者面试的日子,冲突得毫无转圜余地。
“我爸妈会杀了我的!尤其是如果被帕昆家知道……”普莉娅双手合十,眼泪汪汪,“拜托!替我去一趟好不好?就签个到,露个脸,送上礼物,婚礼仪式一结束你就可以溜!没人会发现的,那个表姐很多年没见过我了!”
沈渝听得目瞪口呆,指着自己:“我?我像你吗?”
“我们都长发,身高差不多!戴上墨镜,谁分得清亚洲女孩的脸!”普莉娅双手合十举过头顶,“求你了渝!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!一辈子那种!”
于是,两天后,沈渝就穿着一身临时买来的、并不太合身的藕色蕾丝裙,顶着普吉岛能晒化人的烈日,揣着普莉娅塞给她的请柬和礼物,硬着头皮摸到了那处私密海滩边的婚礼场地。
棕榈树、白纱、鲜花拱门。空气里是咸湿的海风和昂贵香水的混合味。宾客衣香鬓影,低声谈笑,泰语夹杂着英语,偶尔蹦出几个她听不懂的姓氏,听起来都非富即贵。
她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,浑身不自在,找到签到处,潦草地写下“普莉娅·颂西”的名字,递上礼物,就想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,祈祷仪式快点结束。
她缩在一张放置香槟塔的长桌角落,尽量降低存在感,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。然后,她看见了那个男人。
他站在不远处的椰子树下,正与人交谈。白色西装衬得他肤色是健康的蜜棕,身姿挺拔,不像周围一些大腹便便的男士。侧脸线条清晰利落,下颌绷着一点略显疏离的弧度。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,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个晶莹的酒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