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匠圣遗祸

鲁南的山,是压在人心口的青墨。鲁家坳就窝在这山褶子里,几十户人家,多半姓鲁,世代握着刨子、凿子过日子。木头的味道,混着松脂的香、锯末的碎,还有点说不清的、老木头特有的沉腐气,常年飘在坳里,连风过都带着股子匠气。

鲁家是坳里的天。倒不是因为有钱有势,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活——鲁家是匠圣鲁班的远支,传下来的木工手艺,在整个鲁南都算头一份。亭台楼阁的榫卯能严丝合缝,雕个龙凤能活灵活现,更邪乎的是,他们还会“厌胜术”。

这厌胜术,不是街头术士的小把戏,是藏在木头里的玄机。梁上刻道符,能保家宅平安;柱里藏片骨(得是正经兽骨,绝不用人骨),能聚财纳福;可要是心术不正,在家具里藏点邪门玩意儿,比如用柳木刻个小人钉进桌腿,那宅主就得倒大霉——轻则心烦意乱、鸡犬不宁,重则大病缠身、家破人亡。

所以鲁家的匠人,在外面走南闯北,没人敢得罪。你敬他三分,他给你雕个“福禄寿”的花板,保你三年顺风顺水;你要是坑他骗他,他转身在你家梁上刻道“五鬼搬财”的咒,不出半年,你就得倾家荡产。

可这手艺,是把双刃剑。族里的老祖宗传下规矩:厌胜术只传嫡系男丁,严禁对无辜人用恶术,违者必遭“凿债”反噬。啥是凿债?就是施术时欠了天的债,得用自己的命来还——轻则折寿,重则断子绝孙,死的时候还得遭大罪,要么疯癫,要么暴毙,没个好下场。

鲁大师是鲁家这代的掌事人,年过半百,头发白了大半,却梳得整整齐齐,用根青布带扎着。他的手,是木匠的手,指关节粗大,掌心全是老茧,却稳得很,刻个细如发丝的符咒,都能分毫不差。坳里的人都敬他,叫他“鲁大师”,连县里的老爷盖宅子,都得亲自来请他。

可这几年,鲁大师的脾气越来越怪。以前他待人温和,徒弟做错事,他最多敲敲徒弟的手,说句“木头不欺人,你糊弄它,它就糊弄你”;现在却动不动就发火,盯着一块木头能愣半天,眼神里的光,有时候像淬了毒的凿子,吓人得很。

没人知道,鲁大师心里压着事——去年,朝廷要在京城外建离宫,征召天下巧匠,他也被列了名。本以为是件光宗耀祖的事,没成想,遇上了个贪得无厌的督工太监,姓刘。

刘太监是个阉人,心却比磨盘还黑。工地上的木料、石料,他要克扣三成;给匠人的工钱,他要贪走一半;谁要是敢说个“不”字,他就叫人用鞭子抽,还扣个“延误工期”的罪名,轻则关大牢,重则砍头。

鲁大师是掌墨师傅,管着木料的挑选和梁柱的打造,最见不得人糟蹋好木头。有次,刘太监把上好的楠木换成了劣质的杉木,还逼着鲁大师用杉木做主梁,鲁大师不依,跟他理论,结果被刘太监的手下按在地上,抽了二十鞭子,后背皮开肉绽,还被关了三天水牢,差点没冻死。

出来后,刘太监还放话:“再敢犟嘴,就把你鲁家满门都拉来填地基!”

鲁大师躺在工棚里,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后背,心里的恨像野草一样疯长。他想起了族里秘传的那套恶厌胜术——“万蚁蛀心局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