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伯母探身过来,涂着鲜艳蔻丹的指甲点着屏幕:“要不直接到营地酒店吧?这荒郊野岭的……天都快黑了!”她的声音拔高,带着一种惯有的、被意外打乱计划时的焦灼,这焦灼通常最后都会落到我头上。
我坐在副驾驶,目光落在窗外。夕阳正把远山的雪顶染成一种稀有的金红,辽阔的草甸向着天际铺展,云层低垂,光线从缝隙中泼洒下来,如同神谕。美得令人心悸,也令人胆寒。
“爸,妈,必须去看藏马熊!”李嗣在宽敞的后座,头也不抬地拍视频素材,语气焦急,“李工,你不是之前查了好多攻略吗?赶紧看看啊。网友说营地附近就有野生动物栖息地,别影响我直播啊,我这刚赚到人生第一桶金,怎么?怂到连导航都不会看了?废物!”
我拿出手机,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我们此刻的真实坐标,我反复核对过无数遍的地方,这里远离任何常规旅游路线,深入这片保护区腹地,无限接近那个在地图上仅有极小标注的区域——藏马熊核心栖息地,禁止任何人类活动的禁地。
但我脸上浮现出的却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恐惧:“导航好像真的乱了。这里信号太差了。而且野生动物真的很危险,要不听母亲的,回营地吧。”我手指滑动着,假装在努力刷新页面,“不过应该快到了吧?说是高原特色营地,可能就是在比较原生态的地方?”
“原生态?这叫原始!”大伯母不满地嘟囔,又心疼地看向儿子,“小嗣都饿了,本来还说早点到酒店吃他们的牦牛火锅呢。”
“哎呀,妈,饿一会儿没事,说不定更有意思呢,直播一场能吃多少顿火锅了?”李嗣眼睛仍盯着手机屏幕,“这地方看起来挺野,说不定能拍到好照片,有信号就立马开始直播。”
大伯叹了口气,重新启动车子,试图倒出泥坑,轮胎空转,溅起一片泥浆。“李工,你再仔细看看,确定没走错路?出发前你不是信誓旦旦说都安排好了吗?”他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怪,每一次,每一次都是这样,无论我做得多么周全,出一点意外,便是我的责任。
就像从前,李嗣抢了我的玩具弄坏,哭的是他,挨骂的是我。就像我靠着自己努力拿到重点大学录取书,而他们却为李嗣勉强够上本科线的高额学费欢呼庆祝,并理所当然地要求我支付他的学费,因为“你是哥哥,我们养育了你,这都是应该的”。
“我确认过的,父亲。”我低声说,声音淹没在引擎的轰鸣里。我确实确认过,确认过如何把他们,一个不剩地,送到这里。
最终,大伯放弃了倒车,决定“往前开开看”。“说不定拐过那个山坳就到了。”他这样说着,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越野车喘着粗气,在凹凸不平的草甸上颠簸前行。每一下颠簸,都让大伯母发出小声的惊叫,让李嗣不满地抱怨着没有信号,他的“家人们”还在等着。我抓紧了车顶的扶手,胃里因为崎岖的路面和某种不断发酵的情绪而微微翻腾。
天色暗得很快。高原的夜晚来得猝不及防。绚烂的晚霞顷刻间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,只剩下山脊线处一丝挣扎的灰白。气温骤降,车窗上凝结起薄薄的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