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，下午四点五十七分。
办公室像一块被抽干了活力的海绵，浸泡在周末将至的、粘稠的怠惰里。中央空调单调地嗡鸣，送出的冷风带着打印墨粉和隔夜咖啡的混合气味。键盘声稀疏落寞，偶尔响起鼠标点击的轻响，或是有人压抑着哈欠。斜对角，营销部的杰西卡和戴夫正头碰着头，低声商量着下班后去哪家新开的酒吧喝一杯，声音窸窣，像某种令人困倦的白噪音。
我盯着屏幕右下角那串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，像等待刑满释放的囚徒，盘算着最后三分钟该如何体面地捱过去。文档界面上，光标呆滞地停在一行永远也写不完的代码注释后面，闪烁着，嘲笑着我的无所事事。
然后，它响了。
“叮——”
一声，尖锐，突兀，像是冰冷的金属片在光滑的瓷砖地上狠狠刮过，瞬间刺穿了所有昏昏沉沉的氛围。
邮件提示音。来自CEO，全体群发。
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。麦克·陈，我们的CEO，是个几乎与人类情感绝缘的存在。他的邮件永远精准、冷酷、高效，通常在凌晨时分发出，内容关乎财报、裁员、或者某个员工微不足道的失误。在这个时间点，群发邮件？前所未有。
鼠标箭头挪动，点开。
标题栏只有五个汉字，像五根淬了冰的钉子，毫无缓冲地、狠狠地砸进我的视觉神经——
「我快死了，救命。」
血液似乎在那几毫秒内凝滞了。我眨了眨眼，视网膜残留着那行字的虚影。周围也诡异地安静了一刹。键盘敲击声断了，窃窃私语声消失了，连空调仿佛都屏住了呼吸。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几秒钟后，嗤笑声和困惑的嘀咕才像潮水退去后零星的贝壳，零星地显露出来。
“老麦又喝多了？这次玩得挺大啊。”隔壁工位的汤姆咧着嘴，鼠标光标在那惊悚的标题上划过，语气里带着惯常的、对管理层略带嘲讽的熟稔，“这玩笑可真够烂的，群发救命邮件？HR该找他谈话了。”
“怕是上季度财报太难看，压力太大了吧，”斜后方的莎拉附和道，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，“或者是什么新型的……压力测试？”
“测试我们会不会打911吗？”汤姆嗤笑。
没人当真。包括我。这太荒谬了。麦克·陈那种人，就算真的快死了，大概也会先发邮件安排好交接流程和追责名单，而不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哀嚎求救。这更像某种低级的恶作剧，或者……低级的系统错误。
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，像一条冰冷的细蛇，悄无声息地从尾椎骨爬升，缠紧了我的脊椎。太突兀了。太……直接了。那五个字组合在一起，散发出一种与这个现代化写字楼格格不入的、原始的恐慌气息。
时间，下午四点五十九分。
就在秒针挣脱束缚，即将精准地滑向五点整的瞬间——
啪。
所有人的屏幕，猛地一黑！
不是停电。头顶的LED灯管依旧散发着苍白明亮的光，打印机待机的绿灯还亮着。是电脑显示屏，每一台，同步地、彻底地陷入了纯粹的、深不见底的黑暗，屏幕玻璃光滑冰冷，映出一张张茫然、愕然、甚至略带恼怒的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