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他的问题小心翼翼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我明白他的意思,他担心我的“存货”会耗尽,担心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只是昙花一现。

我拍了拍烤炉,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:“放心吧,王连长,管够。只要大家需要,我的红薯就一直有。”

我撒谎了,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炉子里的红薯到底从何而来。它就像一个变魔术的箱子,我每天从里面拿出几十个,可第二天打开,里面依然是满满一炉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。

王连长听了我的话,虽然眼神里依然有困惑,但紧绷的肩膀却明显放松了下来。他点了点头,没再追问,只是轻声说:“大家会记着你的好的。”

从这天起,我和战士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。他们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提供食物的神秘人,而是一个可以倾诉和交流的“老乡姐姐”。

休息的时候,他们会围在我的烤炉边取暖,跟我讲他们自己的故事。

我知道了李大山家里是佃农,父母累死累活一年,也交不起地主的租子。他是家里老大,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。参军,就是为了家里人能少一张吃饭的嘴,更是为了那个“打土豪、分田地”的承诺。他最大的梦想,就是革命胜利后能分到五亩地,然后娶个像村头豆腐西施一样好看的媳妇儿,生一群娃,再也不让他们挨饿。

我还认识了那个脸上有雀斑的战士,他叫刘明,大家都叫他“小算盘”,因为他算术特别好,是连里的文书。他参军前是个杂货铺的学徒,每天被掌柜的打骂。他说他没想过娶媳妇分田地,他就想等胜利了,能去“洋学堂”,学好多好多的知识,用知识改变命运。

还有一个叫小兰的女卫生员,她总是第一个跑来帮我给伤员分红薯。她个子小小的,背着一个沉重的药箱,在队伍里穿梭。她告诉我,她的梦想是当一名真正的医生,不是这种只能用草药和绷带的战场卫生员,而是能穿着雪白的褂子,在窗明几净的大医院里,用最好的药,救死扶伤的西医。她每次说起这个梦想,眼睛都亮得吓人。

他们每个人,都有一个在当时看来遥不可及,却又无比真挚的梦想。他们跟我讲着对未来的憧憬,仿佛那个充满希望的新世界就在不远的前方,只要他们再坚持一下,再多走一步,就能触摸到。

那光芒,比我烤炉里的炭火还要炙热,还要明亮,温暖着我这个来自未来的、孤独的灵魂。

但有时候,我也会看到另一面。

那天夜里,队伍在一处破庙里宿营。我照例烤好了一炉红薯,但分发的时候,却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王连长的警卫员,一个总是沉默寡言、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的年轻人,叫陈浩。

我问李大山:“陈浩呢?怎么没见他来拿红薯?”

李大山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,他低下头,声音闷闷的:“陈浩哥……他……今天下午过河的时候,为了拉一个快被冲走的战友,自己没站稳……牺牲了。”

我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,拿着火钳的手都开始发抖。牺牲了。这么一个鲜活的、昨天还在跟我说等胜利了要回家看爹娘的年轻人,就这么轻易地,被这两个字概括了他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