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下意识地寻找王连长的身影。他正一个人坐在破庙最远的角落里,背对着所有人,肩膀在黑暗中微微地颤抖。他没有哭出声,但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,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。
我默默地夹了一个烤红薯,用油纸包好,走过去,轻轻地放在他身边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他不该死的……他才十九岁……”
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,任何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。我只能默默地陪他坐着。
许久,他才慢慢地转过头,看着我,那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里,第一次充满了血丝和痛苦。“老乡,你说,我们……真的能走到陕北吗?我们做的这一切……真的有意义吗?”
那一刻,他的迷茫和动摇是如此真实,真实到让我无法呼吸。
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在战士们面前永远坚强如铁的男人,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我无比清晰地知道历史的答案,我知道他们最终会走到,我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,将会在未来开出多么绚烂的花朵。
可我,能告诉他吗?
我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我只是把那个红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,轻声说:“王连长,吃点东西吧。路,还要继续走下去的。”
他看着那个滚烫的红薯,许久,才缓缓地伸出手,拿了起来。温热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力量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用力地、一口一口地,把那个红薯吃了下去。
队伍继续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穿行。
天气越来越冷,寒风裹着雪沫子,像针一样扎在人脸上。我身上的羽绒服已经是我能抵御严寒的极限,可战士们身上的单薄军装却好像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。
他们依然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灰色军衣,脚上裹着破烂的布条,在及膝的雪地里艰难地跋涉。
我曾试图把我羽绒服里的一件抓绒内胆脱下来给队伍里年纪最小,才十五岁的“小萝卜头”,可那孩子怎么都不肯要,涨红着脸连连后退,说:“姐,俺不冷!俺是战士,不怕冷!你穿着,别冻着了!”
他瘦小的身体在寒风里像一棵脆弱的芦苇,可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。
渐渐的,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。
队伍里有一个叫老周的战士,他的腿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,一直是一瘸一拐地跟着。
小兰每天都会帮他换药,那伤口血肉模糊,看上去很严重。可奇怪的是,这么多天过去了,在如此恶劣的环境和简陋的医疗条件下,他的伤口既没有好转,也没有恶化。没有发炎,没有感染,就始终保持着最初那个血淋淋的样子,仿佛时间在他的伤口上静止了。
还有李大山,他的手在帮炊事班劈柴时,不小心被斧子划开了一道大口子。当时鲜血直流,可他只是随便找了块布条包上。第二天我再看时,那道口子还在,不大不小,不深不浅,甚至连凝固的血迹都和昨天一模一样。
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,我发现,我们好像一直在一个固定的区域里打转。
那天下午,我们翻过了一座光秃秃的山。山顶有一棵形状很奇特的歪脖子松树,我记得很清楚,因为我当时还靠着那棵树歇了口气。可是第二天傍晚,当我们筋疲力尽地准备找地方宿营时,我一抬头,赫然又看到了那棵一模一样的歪脖子松树,正静静地矗立在不远处的山顶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