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当时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以为是自己看错了,或者是遇到了两棵长得很像的树。可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,彻底击碎了我的侥幸。
那个结了薄冰的河滩,那片被烧毁了一半的稀疏树林,那座塌了半边墙的土地庙……这些场景,我们反复地路过。就像一个走不出循环的噩梦。
我试图提醒他们。“王连-长,”我找到王建国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惊慌,“这个地方……我们是不是前天来过?”
王连长正对照着一张简陋的、手绘的地图,闻言,他抬起头,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然后摇了摇头,肯定地说:“不可能,老乡。我们一直在往北走,方向没错。你看,地图上标得很清楚,过了前面那道山口,我们就能进入四川境内,离主力部队就更近了。”
他的表情那么笃定,那么充满希望,让我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我跑去问李大山:“大山,你不觉得这棵树很眼熟吗?”
李大山正啃着红薯,闻言含糊不清地回答:“山里的树不都长得一个样嘛!姐,你别想那么多,跟着连长走,准没错!”
他们好像毫无察觉。或者说,他们的认知里,根本没有“我们在原地打转”这个概念。他们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正走在通往胜利的漫漫长路上,每天都在跟我描述着那个即将到来的、充满希望的新世界。
而我,成了这个循环里唯一的清醒者。这种感觉让我无比恐惧,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、无形的陷阱里,周围所有人都被蒙蔽了双眼,只有我能看到真相。
我的烤红薯依然是他们每天最大的慰藉。
“姐,等革命胜利了,俺一定要请你到俺家去!俺娘烙的饼可好吃了!”李大山一边哈着白气暖手,一边对我说。
“等到了延安,我要去鲁艺学习!听说那里的先生们最有学问了!”小算盘刘明扶了扶他那不存在的眼镜,一脸向往。
小兰则拉着我的手,悄悄对我说:“等见到了主力部队,医疗条件肯定会好很多,老周的腿就有救了。”
他们每个人都那么鲜活,对未来充满了那么具体的规划。可我看着他们,再想到那些不断重复的场景,心里却越来越冷。
直到那天,我们又一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河滩边。河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,河水已经结了冰,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。
王连长站在队伍最前面,他指着河对岸那座巍峨的、被白雪覆盖的山口,用尽全身力气,对所有战士们高声喊道:“同志们!加把劲!那就是腊子口!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山,我们就彻底安全了!我们就能和主力部队会合了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希望,在空旷的河谷里回荡。
战士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,他们互相拥抱着,跳跃着,一些年轻的战士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。连日来的疲惫、饥饿和伤痛,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胜利的曙光一扫而空。
“太好了!我们终于要走出来了!”
“俺就知道!跟着党走,一定能胜利!”
只有我,像被一道闪电劈中,僵在了原地。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,从四面八方将我紧紧攥住,让我动弹不得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