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 荒村归途
我得跟你聊聊刘家坳,还有村东头那片老坟地。
这地方,怎么说呢,像是被时间随手扔在山沟里的玩意儿,都快被外面世界忘了。进村的那条路,坑坑洼洼,下雨天能养鱼。年轻人像被抽水机抽走了一样,全往外跑,村里就剩下些老梆子和小崽子,还有几条瘦得见肋骨的老狗,整天蔫头耷脑地趴在土墙根下晒蛋。
我嘛,叫刘三木,名字是我那没啥文化的老爹从门口那三棵歪脖子树得来的。大学在省城念的,没留住,混了几年,也没混出个屁来。老爹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,说老屋要塌了,说他腰疼得下不了炕,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:回来。
于是,我就这么灰头土脸地滚回了刘家坳。背包里除了几件旧衣裳,就是一股子没散尽的城里汽车尾气味和失败者的霉味儿。
村里变化不大,就是更破了,更静了。静得吓人。尤其是晚上,那静,沉甸甸的,压得人耳朵眼儿里嗡嗡响。
我家那老屋,确实旧得可以,墙皮哗哗往下掉,窗户纸呼扇呼扇的,风一过,就跟有人叹气似的。但我爹,我看他腰也没他说的那么疼,至少骂我的时候中气十足。
回来第三天,晚饭桌上,我爹嘬着劣质的散装白酒,眯缝着眼看我:“三木啊,回来了,也不能光闲着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来了。
“村东头,老坟场那边,”他咂摸一口酒,“原先看坟的老孙头,前阵子喝多了,掉沟里,没了。那边现在没人照应,草长得比人都高,不像话。”
我筷子停住了:“爹,您啥意思?”
“啥意思?”他眼皮一翻,“你去顶上。轻省活儿,就是拔拔草,清理清理道儿,逢年过节给没人管的坟头添锹土、烧点纸。村里一个月给你三百块钱。”
我差点把饭喷出来:“三百?爹,现在三百块钱能干嘛?买条烟都不够!再说,那地方……阴森森的,谁爱去谁去,我不去。”
“由得你挑肥拣瘦?”我爹把酒杯往桌上一顿,“这是积德的事!老刘家祖祖辈辈都埋那儿,你去看看怎么了?少了你块肉?再说,你不去,谁去?我这把老骨头去?”
他后面那句话是嘟囔出来的,但我听见了。是啊,村里没年轻人了。这种活儿,除了我这个没出息滚回来的,还能指望谁?
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,脑子里全是老坟场那样子:一大片坡地,歪歪扭扭的墓碑,有的都塌了半截,荒草萋萋,老树盘根错节,枝杈长得跟鬼爪子似的。小时候我们都不敢从那边过,宁可绕远路。传说多了去了,什么半夜鬼火飘啊,听见女人哭啊,谁家小孩冲撞了“那边的东西”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……
“就这么定了。”我爹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,“明儿早就去。工具都在老孙头那棚屋里,估计都生锈了,你自己拾掇拾掇。”
那顿饭,我吃得没滋没味。
晚上睡觉,老屋的木头椽子嘎吱作响,外面的风穿过山坳,发出呜呜的声音。我翻来覆去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三百块。坟地。鬼火。老孙头怎么就好端端掉沟里没了?
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,还净是做噩梦。
(二) 坟场诡影
第二天,天阴沉得厉害,像要下雨又下不出来的憋闷样。我揣着我娘塞给我的两个冷馒头,磨磨蹭蹭往村东头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