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七年的深秋,雨带着刺骨的凉,打在沈府的窗棂上。我坐在窗前捻着素帕,针脚在“清绾”二字上绕了又绕,那时的我还不知道,这场雨不仅要淋湿眼前的月白袄裙,更要掀开我与顾景明纠缠半生的故事。
我是深宅里循规蹈矩的大家小姐,他是留洋归来、满怀抱负的新青年,三岁定下的旧婚约,成了我们最初的牵绊,也成了他眼中“封建礼教”的象征。他带着对旧制度的排斥归来,我怀着对未来的茫然等待,本该平行线般的人生,却在一次次相遇里悄然偏航。
从顾家花园的初见,到贫民诊所的相守;从战火中被迫别离,到根据地意外重逢;再到新中国成立时,我们并肩看着五星红旗飘扬——这一路的苦难与坚守,都从那个深秋开始。那时张妈正捧着石榴红夹袄走来,催我去码头,迎那位改变我一生的人。
第一章 旧约与新客
民国十七年,深秋的雨已经带了刺骨的凉,我坐在窗前,指尖捻着一方素色绣帕,针脚在“清绾”二字上绕了第三圈时,廊下传来张妈的脚步声。她是府里的老人,说话总带着小心翼翼的妥帖:“小姐,顾家少爷的船下午就到码头了,老爷让您换上那件石榴红的夹袄,说是……图个喜庆。”
我放下绣针,看向铜镜里的自己。乌发被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,鬓边簪着支银质玉兰簪,是母亲生前留下的物件。镜中人眉眼温顺,穿着月白的袄裙,浑身上下都透着张妈口中“大家闺秀”的模样——可这模样,在如今的上海滩,早该被称作“老古董”了。
顾家与沈家的婚约,是我三岁时定下的。那时父亲还是前清的举人,顾家老爷子在商务局当差,两家门当户对,一句“娃娃亲”便拴住了我与顾景明的将来。后来武昌城里一声枪响,清王朝倒了,父亲闭门谢客,守着老宅和几亩薄田过日子,倒是顾家,顾景明的父亲早早投了实业,后来又送独子去了法国留学。这几年,顾景明的名字常出现在报纸上,有时是“留法学生代表”,有时是“新青年社成员”,字里行间都是我不懂的“民主”“科学”,与我这守着绣架、读着《女诫》的日子,隔着万水千山。
“小姐,您倒是应一声啊。”张妈又催了句,手里捧着的石榴红夹袄,绣着缠枝莲纹,红得晃眼。
“知道了。”我轻声应着,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书,是本翻得卷了边的《新青年》,上个月表哥送来的,说让我“开开眼界”。我捡起来,扉页上有铅笔写的小字,字迹遒劲:“旧制度如朽木,当以烈火焚之。”不知怎的,我总觉得这字像顾景明写的——毕竟,整个上海滩,能把“旧制度”说得如此不堪的,大抵只有他那样留过洋的新青年。
下午去码头时,天放了晴,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黄浦江面上,波光粼粼的。父亲穿着藏青色的马褂,背着手站在最前面,我跟在他身后,手里攥着帕子,指尖有些发凉。码头上人很多,有穿西装的先生,有穿旗袍的小姐,还有扛着行李的苦力,嘈杂的人声里,突然有人喊了句:“顾先生回来了!”
我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,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从邮轮上走下来。他很高,头发梳得整齐,戴着副金丝眼镜,手里拎着个棕色的皮箱,与周围穿长袍马褂的人显得格格不入。他便是顾景明,比报纸上的照片更清瘦些,眉宇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,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