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父亲上前与他寒暄,说了些“一路辛苦”“家中一切安好”的话,顾景明礼貌地应着,目光却在扫过我的时候顿了顿。我连忙低下头,听见他问父亲:“这位便是沈小姐吧?”

“正是小女清绾。”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清绾,快见过你景明哥哥。”

我抬起头,正好对上他的眼睛。他的眼睛很亮,透过镜片看过来,带着审视的意味,像是在打量一件旧物。我屈膝行了个礼,轻声道:“景明哥哥。”

他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目光又移向别处,落在黄浦江对岸的工厂烟囱上。那眼神里的疏离,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我心上——我早该想到的,他那样的新青年,怎会看得上我这样守着封建规矩的女子?

回府的路上,顾景明与父亲坐在马车前排,我坐在后排,能听见他们的谈话。父亲说:“景明啊,你与清绾的婚事,当年两家说好的,如今你也回来了,不如选个好日子……”

“父亲,沈伯父。”顾景明打断了父亲的话,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这婚约是旧时代的产物,我留学多年,信奉自由恋爱,不愿被封建礼教束缚。清绾小姐是好女子,但我们志不同道不合,这婚事,我看还是算了吧。”

马车里瞬间安静下来,我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窗外的街景在眼前晃过,有学生举着标语游行,喊着“废除旧礼教”的口号,那些声音像潮水般涌进来,将我淹没。我知道,他说的是对的,可心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,凉得发疼。

父亲的声音带着愠怒:“景明,婚姻大事,岂能儿戏?当年你父亲在世时,可是亲口答应的!”

“沈伯父,时代不同了。”顾景明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我不能因为一句旧承诺,耽误清绾小姐的一生,也不能违背自己的信仰。”

马车到沈府门口时,顾景明先下了车,礼貌地与父亲道别,却没看我一眼。我坐在车里,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灰色的西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张妈扶我下车时,小声安慰:“小姐,别往心里去,顾家少爷刚回来,许是还没适应……”

我摇了摇头,没说话。那晚我没吃饭,坐在窗前绣帕子,针脚扎错了好几次,指尖被扎出血,也不觉得疼。我想起母亲生前说的话:“女子要守本分,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。”可如今,连“嫁”的机会都没有了,我这“本分”,又该守给谁看呢?

没过几天,顾家派人来沈府,送来一封退婚书。父亲气得摔了茶杯,说顾家“忘恩负义”,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,把退婚书收了起来。我知道,这事儿没完——在上海滩的老派人家眼里,退婚是天大的耻辱,父亲绝不会就这么算了。

果然,一周后,父亲请了顾家的几位长辈来府里吃饭,说是“商量家事”,实则是想让长辈们压一压顾景明。那天我被安排在屏风后伺候,能听见前厅的谈话声。顾景明先是不肯来,后来被他叔父硬拉着来了,一进门就表明态度:“各位长辈,退婚的事是我一人决定,与沈家无关,有什么不满,冲我来就好。”

“景明,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!”他叔父气得拍了桌子,“沈家与顾家是世交,清绾小姐知书达理,哪里配不上你?你留了几年洋,就忘了祖宗的规矩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