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母巢?”
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,倏然钻入苏棠的耳中,盘踞在她的心头,带来一阵僵直的寒意。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,那微弱悸动早已消失,但一种更深沉、更本能的不安却开始弥漫开来。
源头之地……赋予蛊虫生命的地方……
这意味着什么?是解开蛊毒的希望?还是……更深、更无法挣脱的陷阱?晏回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狂喜和之后更深沉的冰冷,让她无法相信那会是一个仁慈的归宿。
晏回春没有进一步解释,他似乎也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感应所带来的震动与算计之中。他再次闭上眼,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——或许也是他体内母蛊所在之处,仔细地、近乎贪婪地捕捉着那已然消散、却余波未尽的共鸣。
石室内寂静无声,只剩下两人截然不同的心跳——一个冰冷而算计,急促了一瞬便恢复控制;另一个则慌乱无措,在恐惧与渺茫的希望间挣扎。
良久,晏回春睁开眼,所有的情绪波动已被彻底压下,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决断。他看向入口处的禁制,手诀变幻,将其悄然撤去。
“走。”他言简意赅,不容置疑。
“现在?你的伤……”苏棠脱口而出。他方才经历恶战,旧伤新创皆未痊愈,此刻贸然前往那听起来就极端危险的所谓“母巢”,绝非明智之举。
晏回春冷冷瞥了她一眼:“那感应转瞬即逝,下一次出现不知何时,或许再无下次。这点伤,还死不了。”
他率先侧身挤出石缝,玄色衣袍融入浓重的瘴气之中,没有丝毫犹豫。
苏棠咬咬牙,只能快步跟上。她知道,在这件事上,她没有任何发言权。母巢的呼唤,对掌控母蛊的晏回春而言,意义远大于她这个被子蛊寄生的人。无论是福是祸,他都必定要去探个究竟。
再次进入能见度极低的黑瘴岭,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。晏回春的目标变得异常明确,他不再刻意绕行或频繁隐匿,而是循着之前感应到的模糊方向,以极快的速度直线穿行。
他的速度甚至比来时更快,仿佛体内伤势已被那股突如其来的“惊喜”强行压下,又或者,那“母巢”的诱惑足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。
苏棠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,肺叶在充斥着毒瘴的空气里火辣辣地疼痛。她能感觉到,越是往前,周围的环境变得越发诡异死寂。
先前还能偶尔听到的毒虫窸窣声或是怪异风声,此刻都消失了。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得松软泥泞,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,仿佛被鲜血长期浸染。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单纯的腐臭与毒腥,而是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、带着铁锈和某种甜腻腐败感的味道,令人作呕。
更让她心悸的是,心口处的蛊印,虽然不再有刚才那般的明显悸动,却仿佛被投入温水的冰块,持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、几不可察的“活性”。它似乎对这片土地,对前方未知的存在,产生着某种潜移默化的亲近感。
这种不受控制的“亲近”,让她毛骨悚然。
晏回春的神情也愈发凝重警惕。他放缓了脚步,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开去,仔细探查着前方的任何异动。显然,他也意识到了这片区域的非同寻常。
“跟紧,收敛所有气息。”他低声警告,声音压得极低,“这里不太对劲。”
何止是不对劲。苏棠看到,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扭曲怪异的植被。它们通体呈现出黑紫或暗红的色泽,形态狰狞,枝叶如同扭曲的触手或利齿,表面布满令人不适的瘤突或黏腻的液滴。它们寂静地扎根在暗红色的泥沼中,仿佛在沉睡,又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。
晏回春极其谨慎地避开这些诡异的植物,仿佛它们比那些毒虫凶兽更加危险。
突然,他猛地停下脚步,一把拉住正要前踏的苏棠。
苏棠顺着他凝重的目光向前看去,只见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暗红色沼泽上,零星散布着几具惨白的骸骨。有人形的,也有体型庞大的兽类骨架。它们深陷在泥沼中,骨骼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,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蛀空、腐蚀殆尽。
而在那些骸骨之间,生长着一丛丛极其艳丽的、如同血色珊瑚般的植物,它们微微摇曳,散发出甜腻的异香。
“血瘴珊瑚。”晏回春眼神冰冷,“它们的香气能麻痹神识,根须则是剧毒,能瞬间吸干血肉灵韵。绕开。”
他带着苏棠远远绕开那片死亡沼泽。然而,越往前行,类似的险地竟越来越多。
有时是需要避开的、散发着致幻孢子的巨大妖菇;有时是潜伏在泥潭之下、突然发动袭击的、披着硬甲长满毒刺的怪虫;有时甚至是弥漫在空气中、无色无味却能悄然侵蚀灵力护罩的诡异毒雾。
这片区域,仿佛是一个活着的、充满了恶意的巨大陷阱,每一步都暗藏杀机。
晏回春应对得极为小心,他似乎对许多毒物险地有所了解,总能提前察觉并避开。但有些危险显然也超出了他的预料,数次不得不强行出手,寒冰灵力爆发,瞬间冻结扑来的怪虫或是吹散毒雾,但这也让他本就未愈的伤势雪上加霜,脸色越发苍白,嘴角甚至再次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。
苏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毫不怀疑,若是自己独自闯入此地,恐怕连一刻钟都活不到。
“这样下去不行……”苏棠看着他再次抹去嘴角的血迹,忍不住低声道,“你的伤……”
晏回春吞下一把丹药,眼神却依旧锐利地盯着前方,语气带着一种偏执的冰冷:“既然‘它’在呼唤,这条路,就必须走通。”
他稍作调息,正准备再次前进,眉头却骤然锁紧,猛地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。
“有人来了。”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,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厌烦和杀意,“速度很快,而且……不止一拨。”
苏棠心中一凛,凝神细听,却只听到死寂的风声。但很快,她也隐约感觉到,后方远处的瘴气似乎产生了不正常的流动,隐隐有灵力波动传来,并且正在迅速接近!
是敌非友!在这个时间,这个地点出现,极大可能是追踪他们而来的!
晏回春眼神急剧变幻,迅速权衡。前有未知险地,后有追兵,而他伤势不轻。
“走!”他当机立断,不再追求完全避开前方的天然陷阱,而是选择了风险最大但也是最短的路径——直接穿过一片生长着大量扭曲毒刺藤蔓的区域!
那些藤蔓感受到活物气息,瞬间如同活蛇般扭动起来,带刺的枝条呼啸着抽打、缠绕而来,破空之声尖利刺耳!
晏回春周身寒气大盛,冰晶凝结成锋锐的刃芒,环绕两人高速旋转,将袭来的藤蔓纷纷斩断。断裂的藤蔓喷溅出腥臭的黑色汁液,落在地上发出“嗤嗤”的腐蚀声。
“跟紧我!别碰到那些汁液!”晏回春低喝,速度不减反增,强行在疯狂的藤蔓攻击中开辟出一条通路。
苏棠紧跟在他身后,心跳如鼓。冰刃与藤蔓碰撞的碎裂声、汁液腐蚀的声响、以及后方越来越清晰的破空声交织在一起,形成令人窒息的追杀曲。
她能感觉到,后方追来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,速度再次提升!
“晏回春!你逃不掉!”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瘴气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,“交出万蛊笛和血神蛊,留你全尸!”
是青岚宗的人?!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!
几乎同时,另一个方向,一阵诡异缥缈、如同无数虫鸣的尖笑声响起,令人头皮发麻:“嘻嘻……晏大师……别急着走嘛……把那个小丫头和她身上的宝贝……也留下来给老夫瞧瞧……”
这个声音……苏棠记得!是那个在溶洞外与晏回春对峙过的、声音尖细的用蛊高手!他竟然也一直潜伏在侧,等待时机!
前有狼,后有虎,皆是死敌!
晏回春脸色冰寒如铁,眼中却燃起疯狂的戾气。他猛地一拍胸口,喷出一口精血,血雾瞬间被寒气冻结,化作无数细小的血色冰针,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后方激射而去!
同时,他一把抓住苏棠的手臂,速度暴涨到极致,不顾一切地冲向藤蔓区域的深处!
“噗噗噗!”
后方传来冰针入体的闷响和一声愤怒的咆哮,以及那尖细声音发出的、带着些许惊讶的怪叫。晏回春这拼着加重伤势施展的阻敌之术,显然起到了一些效果。
但苏棠也感觉到,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,冰冷得吓人,甚至微微颤抖着。
他已是强弩之末!
就在这时,前方景象豁然开朗——他们冲出了那片疯狂的藤蔓区!
然而,还不等苏棠喘口气,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前方是一片巨大的、暗红色的湖泊,或者说,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血色沼泽。湖面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猩红雾气,湖水粘稠如同血浆,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,每一个气泡破裂,都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的、混合着血腥、怨毒和古老腐朽的气息。
而在湖泊的中央,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、扭曲的阴影,仿佛是一座岛屿,又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、沉寂的巢穴,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和……诱惑。
心口的蛊印,在这一刻,前所未有地、剧烈地灼热、搏动起来!
仿佛游子归家,仿佛朝圣者得见神迹!
那种呼唤感,变得无比清晰、无比强烈,源自湖泊中央那片巨大的阴影!
“就是那里……”晏回春死死盯着湖心,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,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,“母巢……”
但他们的去路,被这片恐怖的血湖挡住了。
而身后,追兵已至!
青岚宗那位长老率先冲出藤蔓区,道袍略有破损,显得有些狼狈,眼神却更加锐利凶狠。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不弱的弟子。
另一个方向,一个瘦小干瘪、披着五彩斑斓虫蛹般斗篷的老者也显出身形,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,手中把玩着几个蠕动的虫罐,正是那尖细声音的主人。
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到达,也同时看到了前方的血湖和湖心那令人不安的阴影,以及停在湖边的晏回春与苏棠。
三方势力,在这诡异的血湖之畔,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危险的僵持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不可避免地投向了湖心那散发着不祥与古老气息的阴影,眼中流露出惊疑、贪婪与忌惮。
那到底是什么?
而苏棠心口的蛊印,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跳动着,仿佛要破体而出,飞向那片孕育它的黑暗之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