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孙海兵一伙人的身影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,仿佛只是集市日常里一个令人不愉快却又司空见惯的小插曲。周围的人群很快恢复了流动,讨价还价声再次响起,似乎没人愿意过多关注两个贫苦少年刚刚被夺走了什么。

陈丰兵依旧气得胸膛起伏,眼睛瞪着那伙人消失的方向,牙关紧咬:“哥!他们就这么抢走了!我们忙了一上午!”

朱福友沉默着,拍了拍他的肩膀,手感坚硬而紧绷。他能理解陈丰兵的愤怒,那是一种最直接、最纯粹的被欺辱后的反应。而他自己的愤怒,则更深沉些,混合着冷静的分析和一种冰冷的、亟待生长的力量。

但他知道,此刻发作,除了换来又一顿毒打,毫无意义。

“走了,丰兵。”他的声音平静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肚子还饿着呢。”

他摸了摸怀里那仅剩的两个铜板,这是郑老额外给的,孙海兵并没发现,或者说,根本没瞧得上这点小钱。这不幸中的万幸,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资产。

两人沉默地穿过喧嚣的集市。与来时带着收获的期盼不同,回去的路显得有些沉重。阳光照在身上,却仿佛驱不散那层无形的阴霾。

快走出集市时,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飘了过来。是一个挑着担子卖面条的小贩,担子一头是滚沸的汤锅,另一头是装着面条和碗筷的架子。几个苦力模样的汉子正蹲在旁边,“稀里呼噜”地吃着面,额头上冒出汗珠,一脸满足。

清汤白面,撒着几点葱花,这就是最便宜的阳春面。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朱福友和陈丰兵来说,这香味具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
陈丰兵的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,他咽了口口水,强迫自己移开视线。

朱福友停下脚步,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汤锅,又看了看身边兄弟那渴望又强忍的表情,再摸了摸怀里那两枚铜板。

“老板,一碗面,多少钱?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。

“一个铜板一碗!”小贩热情地招呼。

朱福友沉默了一下。两个铜板,是他们目前全部的家当。可以买两个粗面饼子,更能顶饿。一碗面,显然不那么划算。

但他最终还是掏出了一个铜板,递了过去:“来一碗。”

“好嘞!”小麻利地下面、捞面、浇汤、撒葱花,动作一气呵成。

一碗热气腾腾、清澈见底却香气扑鼻的阳春面递到了朱福友手里。他转手就塞给了陈丰兵:“吃吧。”

陈丰兵愣住了,看着手里的面,又看看朱福友:“哥?你呢?咱俩分着吃吧?”

“让你吃你就吃。”朱福友语气不容拒绝,脸上挤出一点笑,“我还不怎么饿。你快吃,吃完有力气,下午说不定还能想点别的办法。”

他知道陈丰兵力气大,饿得快,上午采药又主要靠他出力。这碗面,更多是补充最重要的劳动力。这是现实的计算,也带着一份兄弟的情谊。

陈丰兵嘴唇动了动,看着朱福友苍白的脸色和坚持的眼神,最终没再推辞。他蹲到路边,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面条,吹了吹气,然后大口吃了起来。吃得又快又急,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,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。

吃完后,他抹了抹嘴,脸上恢复了些神采,眼神里的愤怒和委屈也被暖意驱散了不少。“哥,真好吃!等咱有钱了,天天吃!”

“瞧你那点出息。”朱福友笑骂了一句,心里却也跟着轻松了一点。食物的力量,有时候不仅仅是果腹。

回去的路上,两人都没再说话。朱福友在心里默默盘算。采药这条路,显然被黑水帮盯上了,短期内不能再碰。去码头扛包?孙海兵的人肯定守着。那还能做什么?

他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店铺:铁匠铺叮当作响,布庄挂着各色布料,酒楼飘出肉香,杂货铺琳琅满目……这些都离他太远。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,还有蹲在街角等着给人写信、算命的落魄书生身上。

或许……得从更不起眼的地方入手。

回到窝棚,郑学寿居然又在等着他们了。老人看到他们空手而归、神色恹恹,又联想到刚才似乎看到孙海兵那伙人往集市方向去,心下便明白了几分。

他没多问,只是叹了口气,又留下两包药:“按时吃药。日子还长,慢慢来。”

这一次,朱福友没有说道谢的话,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。有些恩情,记在心里,将来再报。

送走郑老,朱福友拿出最后一个铜板,对陈丰兵说:“你去买两个饼子回来。”

“哎!”陈丰兵接过铜板,快步跑了出去。

窝棚里只剩下朱福友一人。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,感受着身体的酸痛和饥饿,看着破洞外那一小片灰蓝色的天空。

挫败感是有的,但并不绝望。孙海兵和张新泉就像两座压在头顶的大山,但他知道,山不会永远在那里,人却可以慢慢生长。

他闭上眼,再次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“本源生机”。过程依旧晦涩艰难,但他比之前更有耐心。他能感觉到,每次耗尽精神去引导后,那丝生机似乎都会比之前壮大极其细微的一丝。

“不能采药,那就先好好‘练级’。”他给自己打气,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这话放哪个世界都通用。”

陈丰兵很快拿着两个黑面饼子回来了。两人分着吃了,虽然依旧粗糙难咽,但总算填饱了肚子。

下午,朱福友没有再去尝试冒险,而是让陈丰兵去找些更干燥的柴火,自己则留在窝棚里,一边休息,一边反复回忆郑老说的那些草药特征,并在脑海里勾勒它们的形状。他发现,当极度专注时,那丝生机流过脑海的感觉确实能让记忆更清晰。

“这也算是一种修炼吧?”他苦中作乐地想。

夜幕降临,窝棚里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。但这一次,两人的心情都平静了许多。

麻烦还在,生计依旧无着,但至少,他们吃了一碗热面,填饱了肚子,还有一个能遮风(勉强)挡雨(有限)的窝棚。

日子,就是这样一天天过的。在绝望中寻找希望,在压迫下积蓄力量。

矛盾如暗流涌动,但生活,总还要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