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怀里的芝麻糖饼暖融融的,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,让朱福友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。他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和陈丰兵分食时,那傻小子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。

然而,刚拐进巷口,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。平日这个时辰,正是各家各户忙着做晚饭的时候,虽然嘈杂,却充满生活气息。但今天,巷子里却异常安静,不少人家的门都虚掩着,隐约能听到压低的议论声。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一个方向——郑学寿通常摆摊的那块街角空地。

朱福友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立刻想起了陳丰兵昨天提到的消息——郑老好像和药铺伙计起了争执。

他加快脚步,果然看到郑学寿那熟悉的小摊前,围了几个人。不是求医问药的病人,而是三个穿着“济世堂”药铺号衣的伙计,为首的正是那天对他爱答不理、拼命压价的那个尖嘴猴腮的伙计。郑学寿站在摊后,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,一向平和的脸庞因愤怒而微微涨红,正据理力争着什么。

“……李掌柜定的规矩?老夫在此行医问诊三十年,从未听过街边摆摊还要向你们药铺交什么‘地皮钱’!这街角是官家的地,何时成了你们济世堂的私产?”郑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。

那尖嘴伙计抱着胳膊,一脸倨傲:“郑老头,别给脸不要脸!这条街上的药摊,哪个不得给我们济世堂几分面子?你天天在这杵着,抢了我们多少生意?掌柜的仁慈,只收你每月五十文的‘坐堂费’,那是看得起你!识相的赶紧交了,不然……”他冷笑一声,眼神不善地扫过郑老摊子上那些可怜的药材和破旧的药箱。

周围有邻居探头探脑,脸上带着同情和愤慨,却无人敢上前。济世堂是外城数得着的大药铺,据说东家在内城都有关系,寻常百姓谁敢招惹?

朱福友眉头紧锁,一股怒火直冲头顶。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欺行霸市!挤压生存空间!这不就是异世界版的‘保护费’和‘行业垄断’吗? 他下意识地想摸手机报警,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,心里一阵无力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直接冲上去理论毫无用处,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。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嚣张的伙计,又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的郑老,脑子飞快转动。

硬碰不行,那就……

他悄悄退后几步,闪到一旁李木匠的屋檐下。李木匠也正从门缝里往外看,见到朱福友,无声地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。

“李叔,”朱福友压低声音,语速很快,“麻烦您个事,赶紧去一趟拐子胡同的王老篾匠铺子,告诉我师傅一声,就说济世堂的人来找郑老的麻烦,眼看要动手了,求他赶紧想想法子,或许……或许能请动街面上的哪位爷来说句话?”

他记得王老篾匠虽然只是个手艺人,但在此地经营多年,为人厚道,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,或许能有点门路。这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。

李木匠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朱福友会来找他,更没想到他会出这个主意。他看了看外面,又看了看朱福友焦急却坚定的眼神,重重点了下头:“中!俺这就去!”说完,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。

支走了李木匠,朱福友又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正攥紧拳头、一脸怒容的陳丰兵,他一把将陳丰兵拉到最后面。

“丰兵,别冲动!听着,”他死死按住陳丰兵的肩膀,“你跑得快,现在立刻去最近的那家‘回春堂’药铺,找到他们掌柜或者伙计,就这么说……”他凑到陳丰兵耳边,急速地低语了几句。

陳丰兵眼睛瞪得老大,似乎没完全明白,但看到朱福友严肃的表情,立刻点头:“俺懂了!哥你放心!”说完,猫着腰,一溜烟地钻出人群,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。

做完这一切,朱福友才重新挤回人群前面,心脏怦怦直跳。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,成不成,听天由命。

那边,尖嘴伙计已经不耐烦了,开始用手推搡郑学寿的药箱:“老东西,到底交不交?不交就滚蛋!别占着茅坑不拉屎!”

郑学寿一个踉跄,差点摔倒,气得嘴唇发紫:“你们……你们简直欺人太甚!”

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:“哟,这干嘛呢?这么热闹?”

众人回头,只见一个穿着皂隶公服、腰间挂着铁尺的汉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,是负责这片街区的差役老赵。他平时倒也还算公道,就是有点懒散。

尖嘴伙计见状,立刻换上一副笑脸:“赵爷,您来得正好!这老家伙占道经营,我们济世堂好心规劝,他还不听!”

老赵眯着眼,看了看现场,心里跟明镜似的。济世堂那点勾当他能不知道?只是懒得管而已。

就在他准备打个哈哈和稀泥的时候,又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,凑到尖嘴伙计耳边急声道:“张哥!不好了!回春堂的刘掌柜带着人往这边来了!说咱们济世堂坏了行规,欺压同行,要来找李掌柜说道说道呢!”

“什么?”尖嘴伙计脸色顿时一变。回春堂是济世堂的老对头,两家明争暗斗多年。这事要是被对头抓住把柄闹大,李掌柜非扒了他的皮不可!

他还没反应过来,又看见王老篾匠急匆匆地赶来,身后还跟着两位在街上有些声望的老店主。王老篾匠一来就对着差役老赵拱手:“赵爷,这是怎么回事?郑老郎中在此行医多年,治病救人,口碑极好,怎么还有人寻衅滋事?”

老赵一看这架势,心里立刻掂量起来。济世堂固然不好惹,但众怒难犯,而且回春堂的人眼看也要到了……

尖嘴伙计额头冒汗,骑虎难下。

差役老赵清了清嗓子,板起脸对尖嘴伙计道:“行了行了!街面之上,吵吵嚷嚷成何体统!郑老郎中在此摆摊是多年惯例,也没碍着谁。你们济世堂做你们的生意,管好自己铺子就行!都散了散了!”

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,实则偏向了郑学寿。

尖嘴伙计如蒙大赦,虽然不甘,但也怕事情闹大,狠狠瞪了郑学寿一眼,丢下一句“你给我等着!”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
一场风波,暂时平息。

郑学寿看着散去的人群,又看了看走过来的王老篾匠和几位老邻居,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、一脸关切的朱福友,似乎明白了什么,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,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:“老朽……谢过各位高邻了。”

王老篾匠摆摆手,看了朱福友一眼,眼神复杂,没多说什么,和那几位老店主安慰了郑老几句便离开了。

朱福友上前,默默帮郑老扶起被推歪的药箱,整理散落的药材。

“福友……”郑学寿看着他,声音有些沙哑,“是你……”

朱福友笑了笑:“郑老,没事了。先收拾东西吧。”

他心里也松了口气,没想到临时想的‘驱虎吞狼’和‘发动群众’的土法子还真有点用。 看来哪个世界,同行是冤家和街坊人情这两条,都是通用的。

只是,经此一事,他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,没有实力和根基,在这种世道下,想要安稳地活下去,是多么不易。

济世堂的麻烦,真的就此结束了吗?

他看着郑老疲惫而忧虑的神情,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