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会散场时,日头已西斜,金色的余晖泼在空地上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龙驾凤撵碾过尘土离去,车辙里还残留着明黄与绯红的绸缎碎片,那是宫人们匆忙间掉落的赏赐。可这盛大的退场,却压不住场中鼎沸的人声——右相沈天恩被一群官员围在中间,乌纱帽都被挤得歪了半分,脸上却堆着掩不住的笑。
“右相大人这下可是双喜临门!”户部侍郎举杯道,“沈贵妃娘娘才压群芳,日后圣君跟前,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啊!”
“是啊是啊,”兵部尚书凑上前,“想当年沈妃娘娘在时,就常为我等进言,如今芊芊小姐晋封贵妃,真是天佑我朝!”
沈天恩捋着胡须,眼角的笑纹里全是得意:“诸位谬赞了,小女不过是侥幸罢了。”嘴上谦虚着,腰杆却挺得笔直,目光扫过人群时,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傲慢。
另一边,齐王李长风正被几位老将围着。他虽年迈,此刻却精神矍铄,拍着身旁小将的肩:“我家蓝烟虽是女子,眼光却不输你们这些沙场老将!”话音刚落,就见李蓝烟从人群中走出,蓝宝石步摇在夕阳下闪着冷光,她避开众人的道贺,径直走到父亲身边,低声道:“爹,咱们该回府了。”
我站在香案原摆放处,看着这喧闹的一切,忽然觉得有些荒诞。紫英从后面追上来,手里还攥着那支8号木牌,气鼓鼓地跺脚:“小姐,明明您的香案最妙,怎么最后连前三都没进?那沈芊芊的飞天香案,除了金贵些,哪有您的海棠活灵活现?”
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:“傻丫头,输赢哪有那么重要。”正说着,一道绯红身影从身旁掠过,带着浓郁的脂粉香。肖舞雨走了两步又停住,背对着我,金箔裙角在风中翻卷如蝶翼:“洛小姐,文王妃之位,我肖舞雨势在必得。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,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。”
她话音未落,我已牵起紫英的手转身就走。身后传来肖舞雨冷哼的声音,可我心里却毫无波澜——这王府的牢笼,谁想要谁拿去便是。
马车里,夫人一直盯着我,目光像温水里的茶叶,慢慢舒展开来。车帘被风掀起一角,能看见街旁的乞巧灯已经挂了起来,红的绿的,映得夫人鬓边的银钗都泛着暖光。“风儿,”她终于开口,指尖轻轻敲着膝头的锦帕,“为娘看得出,你最后一场,根本没尽全力。”
我握着车帘的手顿了顿,索性坦诚道:“娘,我不想嫁入皇家。深宫王府,都不是我想要的去处。”
夫人猛地睁大眼睛,帕子差点从膝头滑落: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圣太后的懿旨,岂是说改就能改的?”
“可我……”
“罢了,”她打断我,望着窗外掠过的灯影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此事或许真有天意。当年你妹妹月儿,也总说不想困在将军府,想去江湖闯荡呢。”
回到将军府时,前厅早已摆好了宴席。大将军洛驰正背着手踱步,见我进来,立刻挥着胳膊大笑:“风儿回来啦!快过来,让为父好好瞧瞧我家的巧姑娘!”他身上还带着酒气,想来是已经喝了几杯,“你那海棠香案,为父未及细看,可听人说,连圣君都赞不绝口呢!”
我刚坐下,于伯就端来一盘冰镇的酸梅汤,笑着说:“小姐这几日辛苦,将军特意让人从冰窖取了冰来。”夫人接过汤碗,亲自递到我手里:“快喝点解解暑,晚上的庆功宴,可有的忙呢。”
正说着,月红匆匆进来,手里捧着个描金托盘:“小姐,宫里的赏赐到了。”托盘上摆着十两黄金、十匹锦帛,还有三个盖着明黄绸缎的食盒,一看便知是御膳。大将军捋着胡须点头:“好!圣恩浩荡!风儿,这都是你应得的。”
我看着那些金灿灿的赏赐,忽然笑道:“爹,娘,黄金和锦帛就入库吧,御膳和御酒刚好今晚家宴用,也算让大家沾沾喜气。”
夫人嗔了我一眼:“傻孩子,这是你的私房,怎能入库?”可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,“不过御膳倒是可以分着吃,让下人们也尝尝鲜。”
正说着,于伯又进来了,手里拿着张粉笺:“小姐,门房说有位杜夫人送来请柬,请您明日过府一叙。”
我接过请柬,只见上面字迹娟秀:“略备薄宴,恭请洛姒风小姐赏光。杜方瑜字。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——那日在宗会后台,曾见一位穿石绿衣裙的夫人与沈芊芊低语,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婉,想来便是这位杜夫人了。她为何要请我?
夜幕降临时,将军府的宴席终于开了。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,下人们穿梭其间,端着菜盘的脚步声与说笑声混在一起,倒比宫里的宗会更热闹几分。大将军喝到兴头上,非要拉着我下棋,棋盘刚摆好,就见洛川一身风尘地走进来,玄色劲装的袖口还沾着尘土。
“大哥回来啦!”我刚要起身,就被他按住肩膀。洛川的手有些凉,带着些许的风霜气:“坐着吧,我刚从宫里回来,圣君留我多说了几句。”他目光扫过桌上的御酒,又看了看我,忽然低声道:“巧姐会的结果,我听说了。”
“大哥……”
“没什么,”他拿起酒壶,给自己倒了杯酒,仰头饮尽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宴席过半时,我借口更衣,带着紫英回了雅筑。刚换下繁复的裙装,就见月红提着盏灯笼进来:“小姐,宫里又来人了,说圣太后有旨,让您明日随夫人入宫谢恩。”
我接过圣旨,看着上面“钦此”二字,忽然觉得这红纸上的墨迹,像极了宗会场上那些香案的颜料,浓得化不开。紫英在一旁絮絮叨叨:“小姐明日入宫,可要穿得隆重些,说不定圣太后一高兴,就把您指给文亲王了呢……”
我望着窗外的月亮,忽然笑了。这白夜王朝的风,终究是把我吹进了这盘棋局里。可棋子若是不想听天由命,或许也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。
而此刻的承庆宫,墨鸿宇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,手里捏着那块三足蛟龙纹玉佩。月光洒在玉佩上,映得龙纹愈发狰狞。陈远站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——自洛川走后,圣君就一直这样站着,连批阅奏折的朱笔都扔在了案上。
“陈远,”墨鸿宇忽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“明日让沈芊芊先入宫,朕要见见她。”
“奴才遵旨。”
“还有,”他望着窗外的月色,“查清楚杜方瑜为何要请洛姒风。”
“是。”
陈远退出去时,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——那是玉佩被捏在掌心的声音。月光穿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圣君孤挺的影子,像极了一幅未完的画,笔锋凌厉,却不知终将落墨何处。
月华皓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