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庆宫
秋风穿堂而过，卷起殿角积灰的帘幔，偌大的钟庆宫便更显萧索。绛云殿里，案几上摊开的几张纸页被风掀得簌簌作响，紫英慌忙抓起砚台压住——那是娘娘写了又改的手稿。她望着窗边出神的身影，轻声叹了句：“娘娘又在写这些旁人读不懂的心事了。”
我起身时，寒意顺着衣料钻进骨头里。案上的字迹洇着墨痕，哪里是什么诗。
那夜的月光，你说记得，我却巴不得从未见过。
那夜的沉默，你说忘了，我偏刻在心上，却又盼着能抹去。
是不是相聚太短，才觉时光比流沙更难留？
是不是话到嘴边，才发现该说的都堵在喉头？
是不是伤已铸成，才懂覆水真的难收？
你要你所求的，我要我所执的，这本该公平。
可你要的，还是最初想要的吗？
我要的，早已不是心头所向，这些，你该知道吗？
困在这宫墙的轮回里，我竟无处可逃。
若剥去这副皮囊，你还会看我一眼吗？
这一切，真是命吗？
罢了，都随风去吧。
落款是“绛云殿七十七日子时”。不过才七十七日，却像耗尽了半生。曾几何时，我还是那个追着蝴蝶跑的无忧少女，如今却成了这深宫怨妇，眉眼间只剩冷漠。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？
“紫英，烧了吧。”我将手稿丢进焚炉，火苗舔舐着纸页，蜷成灰烬的，是这七十七日的煎熬，也是我早已碎成齑粉的心。
“取披风来，我们出宫。”
一个尚未承宠便“毁容”的妃子，出宫与否，本就无人在意。
南昭寺
佛堂里檀香缭绕，洛安合掌而立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：“圣君，从今往后，世间再无天策上将军洛安，只有了空。每日颂经礼佛，涤荡罪孽，了此残生。剃度已毕，施主们请回吧。”他双目空洞，眉宇间再无往日英气，仿佛这世间万物，都与他无关了。
我躲在廊柱后，指甲掐进掌心。终究是来晚了。洛大哥，我来了，你看得见吗？你怎能如此傻气？你这般模样，家中二老该如何自处？这一切，究竟是谁的错？面纱下，泪水无声滑落，砸在青砖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竞南，你这又是何苦？你明知……”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，是墨翔宇，他白衣胜雪，望着洛安的背影，满是痛惜。
“翔宇，让他去吧。”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是墨鸿宇，白夜国的圣君，那个毁了我一生的人。
“谢圣君。”了空低眉顺目，僧袍在风里轻轻摆动，转身离去的背影，竟透着几分坦然。众人望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“洛安死，了空生。王朝失一英才，佛国得一高僧，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？”墨翔宇喃喃自语，语气里满是无奈。
“摆驾。”墨鸿宇只吐出两个字，大队人马便如潮水般退去。
等佛堂彻底安静下来，我才从藏身之处走出，下意识地拽了拽脸上的面纱。供桌上的神像垂眸望着我，似在怒视，又像在讥笑。我究竟做错了什么？
“紫英，回宫。”我登上马车，没有回头。这世间，好像真的没什么可牵挂的了。
马车扬起的尘土里，了空缓步走出，望着车辙远去的方向，低声念着：“风儿，与你相遇，安此生足矣。莫再作践自己，了空会在佛前为你祈福。”他眼中翻涌的，仍是化不开的疼惜。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，颠簸着驶向那座金色牢笼。我解下遮面的纱巾，镜中映出的容颜，依旧是从前的模样。只是这颗心，早就不是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