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站喧嚣的人潮裹挟着各种气味和声浪，林禧悦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。赵建国那张温和带笑的脸，以及话语里冰冷的威胁，如同附骨之疽，久久盘桓不去。
他买了一张站台票，没有立刻登上返回省城的列车，而是拐进了车站旁一间烟雾缭绕、充斥着泡面味和汗臭的简陋录像厅。花两块钱，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。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吵嚷的港产赌片，光影变幻，却丝毫进不了他的脑子。
他需要冷静，需要计算。
赵建国的亲自下场，意味着斗争已经白热化，不再有任何转圜余地。对方占据着绝对的权力高位，像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大山。而他，此刻唯一的依仗，除了那份尚未动用的致命账本，就只剩下……钱。
他需要足够的金钱弹药，来武装自己，来撬动那些可能被金钱腐蚀的环节，来保障自己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，不至于因为经济上的窘迫而束手束脚。
思绪沉入脑海。前世关于98年股市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。法国世界杯的爆冷，四川长虹的飙升……这些都已经被他兑现。接下来呢？
记忆的指针艰难地拨动，掠过狱中听来的零星碎语，掠过给领导开车时偶尔飘入耳中的财经新闻片段……亚洲金融风暴……国企改革……资产重组……
几个模糊的代码和名称渐渐清晰起来。
“ST东海”、“琼能源”……这些带着浓厚时代印记的名字，如同沉船中的宝藏，在他记忆的深海里发出微光。他记得，就在98年下半年，关于这些海南板块亏损股的“重组预期”会甚嚣尘上，在低迷的大盘中逆势走出一波极其疯狂凌厉的炒作行情！涨幅惊人，但节奏极快，昙花一现后便是一地鸡毛。风险巨大，但利润也足以让任何人疯狂！
就是它们了！
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，快步走出录像厅，无视了身后屏幕里传来的枪战声和叫骂声。
他没有回省纪委办案点，而是用公共电话给孙主任打了个电话，语气沉重地表示家里有急事需要处理，请假两天。孙主任沉默了一下，批准了，只叮嘱了一句“尽快归队”。
挂了电话，林禧悦直奔市区那家他开户的证券营业部。
营业大厅依旧人声鼎沸，巨大的电子屏上红绿闪烁，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。他没有去看四川长虹——那只股票还在稳步攀升，但他不能再等，他需要快速周转的资金。
他径直走到交易柜台，在所有散户惊愕、羡慕甚至带着点看傻子似的目光注视下，平静地递上委托单。
“全部仓位，四川长虹，市价抛出。”
工作人员惊讶地确认了一遍数额。他面无表情地点头。
巨大的麦蛋瞬间砸出，如同在略微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。四川长虹的股价走势图上，出现了一个细微的、短暂的波动，随即又被更大的买盘吞没，继续向上。
林禧悦没有丝毫留恋。资金迅速回到账户，数字庞大得令人眩晕。扣除本金和前期利润，世界杯和股市带来的巨额收益，已然落袋为安。
他没有离开营业部，就站在喧嚣的大厅里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，目光死死盯住了屏幕上那几只还在底部徘徊、甚至带着ST帽子的海南股——ST东海、琼能源……
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缓慢而折磨人。周围的散户们或在哀叹割肉，或在兴奋地追逐着其他热门股，无人留意这几只无人问津的垃圾股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林禧悦的额角渗出细汗，不是因为炎热，而是因为极致的专注和压力。他在赌，赌记忆的准确性，赌命运的轨迹未曾改变。
下午两点半左右，就在市场一片沉闷低迷之际，异动突生！
ST东海的盘面上，毫无征兆地出现连续的中等额度买单！股价如同沉睡的火山，猛地苏醒，笔直向上窜升！百分之二，百分之五，百分之八！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琼能源也被一笔突兀的大单拉起，跟风盘开始涌入！
来了！
林禧悦眼中精光爆射，没有任何犹豫，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，迅速填好早已准备好的委托单，递进柜台！
“全仓！ST东海、琼能源，市价买入！”
资金如同开闸的洪水，汹涌地冲入这两只刚刚启动的股票！
他的巨量买单，更进一步助推了股价的飙升，瞬间将涨幅推过了百分之十！屏幕上一片刺眼的鲜红！
营业厅里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，发出惊呼！
“快看！ST东海动了！”
“还有琼能源！涨停了！快涨停了！”
“妈的！刚才谁买的？！发财了！”
人群骚动起来，羡慕、嫉妒、懊悔的目光纷纷投向交易柜台，投向那个刚刚完成操作、面色却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。
林禧悦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。他紧紧盯着屏幕，看着那两条如同疯龙般蹿升的曲线，看着它们毫无悬念地冲上涨停板，并被巨大的买盘封死！
成了！
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野地跳动，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。但他脸上，依旧看不出丝毫喜悦，只有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冰冷和锐利。
他没有任何停留，甚至没有多看那封死的涨停板一眼，转身挤出议论纷纷的人群，快步离开了营业部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走到附近银行的ATM机前，插入银行卡。
查询余额。
屏幕上跳出的那一长串数字，在98年的黄昏里，散发着一种近乎魔幻的光芒。
这笔钱，足够在这个城市买下十几套最好的房子，足够让一个人挥霍几辈子。
但对他来说，这只是一串数字，一堆即将被投入熔炉、锻造武器的金属锭。
他抽出卡，揣回兜里，面无表情地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。
接下来两天，他如同隐入人群的幽灵，没有回单位，没有回那个“家”，甚至没有去藏账本的废屋。他在不同的廉价旅馆之间切换，用现金支付，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的可能。
他通过公共电话，远程关注着股市行情。ST东海和琼能源毫无悬念地连续涨停，势头凶猛得让所有专家瞠目结舌。
第三天上午，开盘再度涨停封死，但封单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减少，盘面抖动开始加剧。
记忆里，这波疯狂的炒作持续时间极短，主力出货会极其凶狠。
就是现在！
他再次出现在证券营业部。这一次，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，像普通散户一样挤在人群里，填好了抛售单。
“全部仓位，ST东海、琼能源，市价抛出！”
巨大的获利盘如同山洪倾泻，瞬间砸开涨停板，股价如同断线的风筝，直线坠落，放出骇人的天量。
营业厅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！
“崩了！崩了！快跑啊！”
“我的钱！刚才涨停没卖！”
“哪个天杀的砸盘？！”
在一片混乱和咒骂声中，林禧悦平静地看着成交回报。所有仓位，已在接近涨停板的高位全部清空。
资金再次回到账户。数字，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文数字。短短几天，恐怖的利润再次被放大。
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，迅速办理了转账手续，将绝大部分利润分散转入几个新开的、不同银行的账户。只留下少量资金在股票账户里，作为掩护和后续可能的小额操作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走出营业部。阳光刺眼，车水马龙。
他站在街边，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。兜里那张写着不同银行和对应金额的纸条，沉甸甸的，像一块冰冷的钢板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，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。
赵建国的威胁言犹在耳。
但此刻，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一腔孤勇和一份秘密账本的退伍兵了。
他拥有了足以让许多人疯狂的金钱力量。
这笔钱，是盾牌，也是利刃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拦下了一辆出租车。
“去市委大院。”
该回去了。回到省调查组，回到那场已然升级的战争中去。
棋盘之上，他已悄然为自己加上了最重的筹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