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耧车的成功,为沈澜在工部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话语权。他被允许进入工部珍藏典籍的库阁,那里不仅有历代农器、兵器、工造的图样规制,更有许多涉及天文、地理、数术乃至一些旁门杂学的孤本秘册。沈澜如饥似渴地沉浸其中,结合自身超越时代的见识与《机要残篇》的启发,无数灵感火花在脑中迸发。
他开始着手设计更复杂的水力驱动机械,试图改良灌溉工具,甚至勾勒着简化版纺织机的草图。内力修为亦稳步增长,丹田气海越发充盈,感知范围已能覆盖周身十丈,蚊蝇振翅、落叶触地之声清晰可辨。
然而,就在他踌躇满志,准备大展拳脚之际,一个深夜,不速之客再次悄然造访。
来的并非吴伯,而是李芷云本人。
她依旧一身素雅衣裙,但脸色苍白,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急与疲惫,甚至……一丝悲怆。
“沈郎,快随我走!”她声音急促,甚至失了往日的清冷,“三爷爷……他要见你最后一面!”
沈澜心中猛地一沉!“三爷爷”?那位传他《蛰龙凝元功》的神秘道人?最后一面?
他不及多问,立刻起身。苏振明闻声而出,见是李芷云,又看她神色,心知必有惊天大事,沉声道:“小郎君速去,此处有我。”
李芷云引着沈澜,并未走正门,而是施展出精妙身法,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坊墙,速度快得惊人。沈澜全力运转内力,方能勉强跟上,心中骇然于李芷云竟也身负不俗武功。
最终,两人潜入皇城附近一座极为隐蔽、看似荒废的道观之中。
观内一尘不染,却空无一人,唯有最深处的静室内,一点如豆灯火摇曳。
推开静室之门,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一种奇异药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灰袍道人盘膝坐在蒲团之上,面色金纸,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。他那身总是干净整洁的道袍,此刻胸前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凝固血渍!
“三爷爷!”李芷云扑到近前,声音哽咽。
道人缓缓睁开眼,那双曾深邃如古井的眸子,此刻黯淡无光,却依旧带着看透世情的平静。他目光掠过李芷云,落在沈澜身上,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:“小子……来了……”
“前辈!您这是……”沈澜抢步上前,心中巨震。以道人之能,谁能将他伤至如此地步?
“呵……旧伤……复发……罢了……”道人声音断断续续,气若游丝,“终究……是熬不过……这场大劫……”
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又咳出些许暗黑色的血块。李芷云连忙替他擦拭,泪珠无声滑落。
“丫头……莫哭……”道人喘息稍定,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澜身上,变得异常严肃,“小子……老夫时间无多……你听好……”
“老夫道号……玄微子……出身……前朝……隐宗……一脉……”他每说几个字,便需停顿喘息,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,“此番劫数……牵连甚广……你……不必深究……只需记得……护好……自身……与……芷云……”
沈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前朝隐宗?何等劫数竟能令如此人物殒命?
“老夫……观你魂魄特异……心性……坚忍……更难得……有兼济天下之心……乃我道……最佳传人……”玄微子目光骤然亮起最后的光彩,如同回光返照,“《蛰龙凝元功》……你已入门……然……欲臻大成……非……数十年苦功不可……世间……恐已无此……时日……”
他猛地伸出手,枯瘦如柴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沈澜的腕脉。沈澜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强行涌入体内,瞬间冲垮了他自身那点微薄内力的阻碍,直贯四肢百骸,奇经八脉!
“前辈不可!”沈澜惊骇欲绝,他瞬间明白道人要做什么!这是要传功!
“闭嘴……凝神……守意……导引……”玄微子低喝一声,声音竟陡然变得洪亮,如同雷霆贯入沈澜脑海,“老夫……以百年残功……助你……打通玄关……筑就道基……能消化多少……看你……造化……”
磅礴如海、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,如同决堤江河,疯狂涌入沈澜体内。经脉被强行拓宽撕裂的剧痛,与真气充盈带来的极致力量感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撑爆!
沈澜咬牙强忍,依言拼命运转《蛰龙凝元功》法诀,引导着这外来巨力沿功法路线运转。他的意识在剧痛与力量的狂潮中浮沉,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。
玄微子周身散发出淡淡白光,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,眼神却越来越亮,紧紧盯着沈澜:“道……可道……非常道……名……可名……非常名……玄之又玄……众妙之门……”
他竟开始口诵《道德经》,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奇异的力量,如同洪钟大吕,敲击在沈澜的心神深处,助他稳固境界,领悟功诀更深层的奥义。
李芷云跪在一旁,紧紧捂住嘴,泪流满面,不敢发出丝毫声响,生怕惊扰了这悲壮无比的传功过程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是万年。
当最后一丝真气渡入沈澜体内,玄微子眼中的神光彻底黯淡下去。他松开手,身体缓缓向后倒去,面容安详,仿佛只是睡去,嘴角犹自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。
“前辈!” “三爷爷!”
沈澜与李芷云同时惊呼。
沈澜只觉体内力量奔腾咆哮,如同蕴藏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,身体轻飘飘仿佛要羽化登仙,意识却清明无比,周围一草一木,甚至尘埃流动,都清晰映照心间。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充斥全身,但他心知,这只是力量暴涨的错觉,若不立刻消化稳固,必有爆体之危!
他强忍立刻打坐的冲动,看向气息已绝的玄微子,心中悲痛与感激难以言表。这位仅有数面之缘的神秘道人,竟在最后时刻,将毕生功力尽数传于自己!
“沈郎!快!即刻运功!三爷爷拼死为你传功,莫要辜负!”李芷云强忍悲痛,急声催促,声音嘶哑。
沈澜重重点头,不再犹豫,当即就在玄微子遗体旁盘膝坐下,全力运转《蛰龙凝元功》,引导体内那浩瀚无边的真气归拢、压缩、凝练。
这一次修炼,便是整整三天三夜。
李芷云始终守在静室之外,寸步不离,面容憔悴,眼神却坚定无比。
当沈澜再次睁开眼时,眸中神光湛然,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,旋即内敛,复归沉静。他缓缓起身,只觉得身体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,体内真气浩荡磅礴,却又如臂指使,圆融自如。举手投足间,似有无穷力量,却又完美收敛,不泄分毫。
他看向玄微子的遗体,郑重地跪下,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。
“师父……”他终于喊出了这个称呼,虽无师徒之名,却有传道授功之实,恩同再造。
芷云走进来,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轻声道:“三爷爷他……走得并无遗憾。他说,你是他等了百年,最好的传人。”
“师姐。”沈澜看向李芷云,神色肃然。玄微子临终前让他护好芷云,又传他功力,此中托付,重于泰山。
李芷云微微一颤,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,随即缓缓点头:“此地不宜久留。三爷爷的后事,我自会处理。你功力初成,需尽快适应。朝中……恐将有大变,你我现在之力,尚不足以应对。当务之急,你需立刻返回工部,装作一切如常,暗中消化功力,积蓄实力。”
沈澜沉声道:“我明白。师父之仇……”
“仇,要报。但非此时。”李芷云打断他,眼神冷冽如冰,“敌人之强,远超你我想象。三爷爷隐忍百年,尚且如此……我们必须更谨慎,更强大。”
两人简单处理了痕迹,趁着夜色,悄然离开了这座荒废道观。
回到将作监住处,沈澜闭门不出,对外宣称感染风寒。实则全力巩固骤然获得的百年功力。这功力虽宏大海量,但毕竟是外来之物,与他自身融合需要时间。他日夜不休地修炼《蛰龙凝元功》,将其一点点转化为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。
随着功力日渐精纯,他发觉自身变化远超想象。不仅力大无穷,身轻如燕,耳聪目明到能听清百丈外低语,更觉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,以往许多晦涩难懂的工造难题、乃至苏振明教导的权谋机变,此刻稍加思索便豁然开朗,举一反三。
仿佛不仅是内力,连带着他的智慧、悟性,也随着玄微子的传功而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。
他知道,一条真正的通天之路,已在那位素未谋面便已永诀的师父牺牲下,为他铺就。
潜龙,已得云雨。 只待风雷际会,便可翱翔九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