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清晨的雾与冰冷的手
初秋的雾像浸了水的棉花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六点半的天还裹着层死灰,李建国的皮鞋踩在小区石板路上,“嗒嗒”声敲碎了晨静,却敲不散他眉尖的急色。他左手拎着念念的小书包,拉链没拉严,露出半只奶奶织的兔子布偶耳朵;右手攥着女儿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三岁的念念脚尖微微踮起 ——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粉毛衣,小皮鞋里的袜子卷在脚后跟,硌得她脚心发疼,可她不敢哼一声,只敢把脸埋在父亲西装下摆,鼻尖蹭着烟草味与汗味混合的刺鼻气息。
“磨磨蹭蹭的,再晚全勤奖没了!”李建国低头看表,表盘的光刺得念念眯起眼,睫毛上的雾水砸在毛衣上,晕出个浅灰的小印。前方 “向阳托儿所” 的红招牌在雾里泡得发暗,像块凝固的血痂。
园长张阿姨早候在铁门口,藏青色外套别着枚掉漆的塑料牡丹,见他们来,脸上的笑堆得像揉皱的纸:“念念来啦?吕老师在里面等着呢。”她伸手去抱念念,金戒指刮过孩子的胳膊,念念猛地往父亲身后缩,书包带滑到肘弯,布偶的耳朵彻底露了出来。
“这孩子就是怕生,”李建国把念念往前一推,语气里满是不耐,“张园长,您多费心,我和她妈实在腾不出手 —— 她奶奶还在医院躺着呢。”话音刚落,他转身就走,西装下摆扫过念念的脸,带着一股冷风。念念突然扑上去抓住他的裤腿,小嗓子里裹着哭腔:“爸爸,我要奶奶…… 我不去这里……”
奶奶上周摔断了腿,夜里她总听见妈妈在客厅打电话,说 “ICU 一天要五千”“手术风险大”。她不懂这些词,只知道奶奶不能再坐在藤椅上给她梳小辫,不能把烤红薯掰成两半,先把流油的甜芯塞给她了。
李建国粗暴地掰开女儿的手,指节捏得念念手腕发红。“哭什么哭?不乖的孩子没人要!”他甩下这句话,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雾里。念念站在原地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,张着嘴想喊 “爸爸”,却被张阿姨捂住了嘴,半拖半抱地拽进了托儿所大门。
走廊的米黄色地砖裂着细纹,墙角积着黑黢黢的污渍,像没擦干净的眼泪。吕老师从活动室走出来,低马尾上的皮筋松了半截,胸前的小熊徽章掉了只眼睛。她看见哭得抽噎的念念,从口袋里摸出颗糖,糖纸皱巴巴的,印着模糊的兔子:“不哭了啊,吃了糖就不难过了。”
她的手指很凉,把糖塞进念念手心时,指甲刮了下孩子的掌心。念念攥着糖,眼泪还挂在腮边,却忍不住盯着糖纸 —— 奶奶以前也给她买过这种糖,说 “糖是甜的,日子就不会太苦”,可这颗糖在手里,只让她觉得手心发紧。
第二章 整齐的小椅子与被锁的布偶
活动室里的六排小椅子摆得像列队的木偶,深棕色的椅腿在地上蹭出反光,却照不出一个孩子的笑脸。三十多个孩子坐在椅子上,有的抠着椅缝里的木屑,有的盯着天花板发呆,没有一个人说话。吕老师把念念按在最角落的椅子上,手还没松开,就听见讲台后的王老师扯着嗓子喊:“都坐好!故事要开始了!”
王老师手里的绘本封皮皱得卷了边,她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录音机:“小鸭子跟着妈妈走,一步也不敢错,妈妈才最喜欢它……” 念念盯着绘本上黄灿灿的小鸭子,突然想起奶奶家的大黄鸭 —— 那只鸭子会追着她跑,会把蛋下在草垛里,下蛋时还会 “嘎嘎” 叫着邀功,可这里的小鸭子,连头都不敢偏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