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家老宅的青瓦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,飞檐上的螭吻兽口含的宝珠沾着露水,折射出细碎的亮。西厢房的雕花木门被一只小胖手从里拍得“咚咚”响,龙穗岁闭着眼在婴儿床里翻了个身,云锦小被滑到腰际,露出一截粉白的脊背,像刚剥壳的荔枝。床头挂着的银铃串儿被她的小脚勾到地上,“叮铃哐当”一阵脆响,惊得窗台上那盆文竹抖落了三片叶子。
“来了来了,我的小祖宗。”张妈系着靛蓝围裙推门进来,手里还攥着块刚浆洗好的软布。她往床边一蹲,就见龙穗岁顶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坐起来,睫毛上挂着泪珠,小嘴一瘪:“张妈……nienie……”
“这就给咱岁岁热nienie。”张妈把她抱起来,用软布擦了擦她下巴上的奶渍,“太爷爷天不亮就去后院给你摘了新鲜的枇杷,让厨房炖成了枇杷膏,等会儿混在牛奶里,润嗓子。”
话音刚落,龙振庭的脚步声就从回廊传来。他穿件石青色杭绸马褂,银白的胡须用细红绳系着,手里端着个描金小托盘,上面放着个白瓷小碗。“岁岁醒了?太爷爷给你端了蜂蜜水,昨天新从蜂场取的槐花蜜,沾了点晨露调的。”他接过岁岁时特意拢了拢衣襟,生怕马褂上的盘扣硌着她,“你三太爷爷昨儿个从南城鸽市回来,说给你寻了对玉嘴白燕,等会儿带你去看,那鸟儿叫起来跟银铃似的。”
龙穗岁把小脸埋进曾祖父怀里,小鼻子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,闻到檀香混着蜜香,才肯抬起头,伸出小胖手去够那碗蜂蜜水。龙振庭舀了半勺,用嘴唇试了试温度,才送到她嘴边:“慢点儿喝,别呛着。”
穿过抄手游廊时,廊下挂着的二十多个鸟笼里热闹非凡。画眉鸟站在栖木上抖着翅膀,百灵鸟仰着头唱得正欢,最显眼的是个紫檀木鸟笼,里面那只靛颏披着宝蓝色的羽毛,见有人来,扑棱着翅膀蹦到笼门旁。“这是你三太爷爷花了三个月工钱淘来的,”龙振庭用手指敲了敲笼门,“等你会说话了,就让它教你学叫‘太爷爷’。”
正厅里的紫檀木长桌已经摆开了阵势。桌布是苏州绣娘织的百子图,二十八个细瓷碗碟沿桌摆开,光是给龙穗岁准备的吃食就占了半张桌——用羊乳蒸的芙蓉蛋羹上撒着鲟鱼籽,切成小丁的水晶虾饺冒着热气,还有一碗燕窝粥,上面浮着层米油,是张妈守在砂锅边炖了四个钟头的。
龙建业穿着藏青色中山装,正坐在太师椅上用放大镜看族谱,见岁岁被抱进来,“啪”地合上本子就迎上来。他胡茬刮得不太干净,故意用下巴蹭了蹭岁岁的脸蛋:“我的乖孙女,昨儿个夜里是不是又踢被子了?爷爷去给你掖被角,摸到你脚丫子冰凉,给你盖了三层小褥子。”
龙穗岁咯咯笑着往他怀里缩,小手揪住他胸前的怀表链。那怀表是龙建业年轻时戴的,现在专门改成了长链,方便岁岁牵着玩。“爷爷给你带了好东西。”龙建业从口袋里掏出个锦囊,倒出颗鸽蛋大的珍珠,在她手心里滚了滚,“这是你二太爷爷从太湖捞的,磨成粉混在粥里给你吃,补身子。”
“爸,您别总给她玩这些,当心卡着嗓子。”龙承宇推门进来时,西装袖口还沾着点墨渍——他凌晨去公司改合同,钢笔漏墨蹭上的。他先在岁岁额头印了个吻,又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耳垂:“爸爸给岁岁挣了买金镯子的钱,想要什么样的?龙凤呈祥的还是满天星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