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那年殿试,我因一字之差落榜。 昔日同窗皆金榜题名,唯我名落孙山沦为笑柄。 十年寒窗苦读,抵不过考官一句“此字不祥”。 我烧尽诗书弃文从戎,投身边关血火之中。 五年后我班师回朝,天子亲迎至城门外。 当年考官跪在道旁不敢抬头,我漠然走过。 御前奏对时,皇帝笑问:“爱卿可还怨朕?” 我解下铠甲露出满身伤痕: “陛下请看,这是臣的新答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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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熙七年的殿试放榜日,京城铅云低垂,闷雷在云层后滚动,雨意悬而不决,将落未落。

皇城墙外,人潮早已围得水泄不通。绸缎长衫的富家公子,布衣草鞋的寒门学子,引车卖浆者流,乃至高门大户遣出来探听消息的家仆,俱都伸长了脖颈,盯着那面尚未张贴皇榜的高墙。空气里弥漫着汗味、尘土味,还有一种近乎凝滞的焦灼。

沈墨也在其中。一身半旧的青衿,洗得发白,却熨帖得一丝褶皱也无。他身姿挺拔如松,立在人群稍外围,面色是过度紧绷后的苍白,唯有一双眼,亮得灼人,死死钉在墙头。袖中的手紧握着,指甲深陷入掌心,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

十年了。

寒窗十载,鸡鸣即起,夜半方歇。孤灯下的冷粥,雪夜冻僵的手指,砚台里磨尽的不止是墨,还有少年时鲜亮的热望,一点点磋磨成如今这般沉郁的孤注一掷。江南老家院中那株老梅,不知又开了几度。父母佝偻的背影,乡邻殷切的低语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系于今日这张黄纸。

“来了!来了!”

人群骤然骚动,如沸水泼入油锅。几名礼部的皂吏排开众人,簇拥着一名手捧皇榜,面白无须的官员出来。梯子架起,浆糊刷过,那卷决定数百人命运的绢黄徐徐展开。

一瞬间,万籁俱寂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
沈墨被人潮推搡着向前,目光如疾风扫过榜首。

一甲三名——“状元,杭州府,赵启明”、“榜眼,徽州府,周子涵”、“探花,苏州府,李慕白”。

都是熟悉的名字。昔日书院同窗,把酒论文,挥斥方遒。赵启明文章华彩,周子涵家学渊源,李慕白机变过人。皆是人中龙凤。他心中并无多少妒意,只那根弦绷得更紧,视线急速下移。

二甲、三甲……一个个名字看过去,没有他。

心跳如擂鼓,撞击着耳膜。汗水沿着额角滑落,涩得眼睛生疼。不可能……绝不可能!他那篇策论,纵不敢说字字珠玑,也堪称旁征博引,切中时弊,尤其最后那一段“民为邦本”的论述,连山长看了都击节称赞!

指尖冰凉,颤抖着,几乎握不住。他强迫自己冷静,从头再看,一个字一个字地搜寻。

没有。

还是没有。

人群渐渐散去,欢呼雀跃者有之,掩面痛哭者有之,失魂落魄者亦有之。皇榜之下,只剩他一人,僵立如偶。

雨,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来,打湿了榜文,墨迹微微晕开。也打湿了他的青衿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

“沈…沈兄?”

一个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沈墨缓缓回头,只见新科状元赵启明身着红袍,帽插官花,被一众仆从和逢迎者簇拥着,满面春风,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怜悯与尴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