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兄何必在此久立,风雨伤身……以沈兄之才,三年后再战,必能……”
话语噎在喉咙里。因为他看见沈墨的眼神,空茫茫一片,不是悲愤,不是绝望,而是一种极致的、冰冷的虚无。那目光掠过他崭新刺眼的红袍,掠过周围那些好奇、鄙夷或同情的面孔,没有任何停留。
沈墨什么也没说,转身,一步步走入渐密的雨幕中。背影挺直,却无端地透出一股碎裂感。
他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那间租赁的狭小寓所。案头还堆着如山的书卷,墨香犹在。窗外,报喜的锣鼓声、鞭炮声隐约传来,衬得这屋里死一般寂静。
同寓的小童见他神色骇人,哆哆嗦嗦递上一张名帖:“沈、沈公子,方才礼部张大人家送来这个,说、说是给您的……”
沈墨目光落下。名帖精致,却并非道贺。里面只有一张薄笺,一行冷硬的小字,似是门人代笔:
“文章尚可,然‘本’字末笔带钩,隐有利锋,触犯圣讳,大不祥。黜落。”
啪。
一声极轻微的响动。是他脑中那根绷了十年、紧得不能再紧的弦,断了。
“呵……”一声低笑从他喉间溢出,开始极轻,继而越来越大,越来越癫狂,笑到最后,已是满面冰凉的泪雨混着雨水纵横流淌。
一字?竟只因一字?!十年心血,家族期望,平生抱负,竟抵不过考官轻飘飘一句“不祥”!
他摇摇晃晃起身,抱起案头那一摞摞视若性命、批注得密密麻麻的经史子集,走到院中那积水的洼地前。雨水浇透了他的头发、衣衫,他却浑不在意。
火折子亮起昏黄的光,在雨风中明灭不定。
他凝视那簇微弱的火焰,眼中倒映出的,是十年寒窗的冷,是榜下无名的耻,是那行字锥心刺骨的痛楚。
“读书……呵,读书……”
他喃喃着,手一松。
火折落入书堆。浸了油的封皮遇火即燃,贪婪地舔舐着纸页,顷刻间烈焰升腾,吞噬了那些墨字,那些心血,那些曾经奉若圭臬的圣贤之言。火光映亮他苍白而扭曲的脸,眸子里再无平日的温润儒雅,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“无用之业,误人之道!烧吧!烧干净!”
他对着熊熊火堆厉声嘶吼,声裂雨幕。
翌日,天未亮透,一辆破旧的马车驶出京城南门。沈墨一身粗布短衣,弃了儒巾,头发胡乱束起,怀中再无书卷,只揣着一块冷硬的干粮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门轮廓,眼中最后一点余温彻底冷却,转身决绝,再不留恋。
目的地——北疆,苦寒之地,血火边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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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五年。
京城依旧是京城,朱门绣户,软红十丈。只是茶楼酒肆间,多了新的谈资。边关那位新崛起的将领,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名字。说他如何从一小卒爬起,说他如何悍不畏死,说他曾带三百轻骑夜袭敌营,焚其粮草;说他曾在孤城被困数月,杀马饮血,死守不退;说他一身伤痕累累,官爵全是拿命搏来的煞气。
人们称他“沈将军”,却鲜有人知,他也曾有个名字,叫做沈墨。
这一日,京城旌旗招展,净水洒街,黄土垫道。凯旋的军队要回来了。据说龙椅上的天子龙心大悦,要亲至城门迎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