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朱雀大街两侧,人头攒动。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道旁。

队伍前方,皇帝銮驾华盖巍巍。身侧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,低声交谈着,目光不时瞥向队列中某个位置,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。礼部侍郎张永年便在其中。他官袍整齐,帽冠端正,只是脸色有些发青,垂着眼,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官靴前的那一小块地面,仿佛要看出一个洞来。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,他也不敢抬手去擦。

远处,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了。如地动,如闷雷,由远及近。

黑压压的军队出现了。玄甲森寒,兵刃反射着冷冽的天光,一股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扑面而来,压得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。

队伍最前,一人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。玄色铠甲遍布刮擦与暗沉的印记,肩吞兽首狰狞,猩红披风垂落,沾染着无法洗净的风霜与尘沙。面容被头盔阴影遮去大半,只露出紧绷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、冷如寒星的眼睛。

他勒马,抬手。身后如林的军队瞬间止步,动作整齐划一,无声无息,却自有一股令人生畏的威严。

天子御驾近前。

马上的将军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,甲叶碰撞,铿然有声。他解下头盔,夹在胁下,露出一张被边关风沙刻磨过的脸庞。肤色黝黑,眉骨处一道浅疤直没入鬓角,五官轮廓较五年前深刻了许多,再无半分书生文气,唯有沉淀下的冷硬与威严。

他单膝跪地,声音沉静,穿透寂静的长街:“臣,沈墨,叩见陛下。幸不辱命,边患已平。”

“爱卿平身!”皇帝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悦,甚至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,“卿为国浴血,劳苦功高!朕心甚慰!”

“此臣本分。”

沈墨起身,目光平直,掠过御驾后的百官队伍。

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。惊羡、敬畏、探究、谄媚……他的视线却如冷风扫过秋原,没有任何停留,直至掠过那个极力想缩进人群的身影。

张永年。

四目并未真正相对。因为在那目光扫来的瞬间,张侍郎已是浑身一颤,猛地将头埋得更低,几乎要折断脖颈,整个人僵在那里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他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实质般,冰冷,沉重,压得他脊梁骨都在吱呀作响,额上的汗汇成滴,砸落在官袍前襟。

预想中的斥责、羞辱,甚至更可怕的场面并未发生。

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,或许有,或许没有。如同看路边一颗石子,一株枯草,漠然无比。

沈墨收回视线,转向皇帝,神情没有任何变化。他侧身,引皇帝检阅军队。甲胄之声再次响起,铿锵如律。

张永年仍保持着那鸵鸟般的姿势,直到同僚悄悄捅了他一下,才恍惚抬头,只看见那玄甲猩披的背影,在帝驾旁沉稳前行。他竟……竟就这么走过去了?

一股巨大的、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而来,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沉的惶惑与寒意。他宁肯对方做些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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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宫内,紫宸殿。

御前奏对已近尾声。边关布防、粮草调配、俘虏处置等事宜一一禀奏完毕。皇帝心情极佳,赐座赐茶。

殿内烛火通明,熏香袅袅。沈墨端坐着,甲胄未卸,与这金碧辉煌的殿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