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有当晏迟的目光偶尔扫过高台,不经意间与他相遇时,那双深潭似的、古井无波的眸子里,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、难以捕捉的复杂波动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他就这样,静静地、默然地,看着他一手“纵容”出的弟子,亲手掀翻了这场原本为庆祝他千年寿辰而举办的、仙界百年未有的盛典。
“楚晏仙尊!你还要纵容这魔头到几时!”青云门门主一剑劈开一道袭来的魔焰,发髻散乱,道袍染血,悲愤欲绝地朝着高座方向大喊,“难道你真与他有……有那等苟且之事,要眼睁睁看着天下仙道覆灭,生灵涂炭吗?!你对得起你‘第一仙尊’之名吗?!”
这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大石子,瞬间激起了千层浪。关于楚晏仙尊与其徒晏迟之间那些不堪的、香艳的、违背伦常的猜测,早已在私底下流传了多年,如今在这血与火的炼狱场中被人声嘶力竭地吼出,更像是一种骇人而绝望的佐证。
无数道目光变得复杂起来,在晏迟和楚晏之间来回逡巡。
晏迟心脏像是被那话语里最肮脏的词汇狠狠刺了一下,骤然收缩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百年间那些窃窃私语、那些鄙夷轻蔑的眼神、那些因楚晏莫名的回护而变本加厉的排挤打压……无数画面瞬间涌入脑海,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。
他猛地抬头,血色瞳孔燃烧着暴戾的火焰,直直射向高座之上那依旧平静得可恨的身影。
仿佛被那目光触动,楚晏终于动了。
他缓缓起身,步下高阶。动作依旧从容不迫,甚至带着几分惯有的优雅。所过之处,混乱狂暴的战场竟奇异地分开一条道路。厮杀的仙魔双方都不由自主地为他让路。仙门众人眼中爆发出最后希冀的光,而汹涌的魔气则如遇烈阳初雪,稍稍退避,不敢过分靠近。
他走向晏迟,一步一步,踏过血泊,越过尸骸,白衣依旧不染尘埃,宛如赴一场清风明月的邀约,而非步入血腥的杀戮中心。
最终,在离晏迟十步之遥处站定。
四目再次相对。
一个周身魔气翻涌,血瞳戾气丛生,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;一个周身仙气纯净,平静无波,眸底却似有万载寒冰在无人可见处无声碎裂。
整个广场,无论是仙是魔,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,厮杀的节奏彻底停滞下来。所有人都预感到,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。
所有人都以为,修真界第一仙尊终于要出手清理门户,大义灭亲,挽狂澜于既倒。
晏迟也是这般想的。也好。他心底冷笑,压抑了百年的恨意与扭曲的情感在胸腔里疯狂翻滚,磅礴的魔元毫无保留地汇聚于掌心,发出噼啪的暗响,准备迎接这场迟来了百年的、宿命般的对决。他甚至想好了要用最残酷、最折磨人的魔功,将这人给予他的百年“折辱”、百年难以言说的纠缠,尽数奉还!
然而,楚晏开口,声音清冷如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,却问了一个石破天惊、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问题。
“玩够了么?”
晏迟一怔,几乎以为自己被魔气反噬出现了幻听。随即,滔天的怒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被彻底轻蔑的屈辱感,火山般喷涌着冲上心头!玩?在他眼里,自己隐忍百年,苦心经营,今日彻底撕破伪装,暴露身份,血洗仙门,闹得天翻地覆,只是一场……不懂事的玩闹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