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孟婆的木勺
忘川河畔的风总裹着化不开的寒气,吹得孟婆亭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。
那声音脆得像百年前江逸尘折给她的桂花枝,一碰就碎。
苏念绾执起木勺时,指腹习惯性地蹭过勺柄——那里刻着个“逸”字,笔画里还留着当年的温度。
是百年前暮春,江逸尘坐在江南的桂花树下,用小刻刀一点点雕的。
他指尖沾着木屑,笑着把木勺塞进她手里:“绾绾,等秋收了我接你回钱塘,就用这勺盛你爱吃的桂花羹,要多放糖。”
今日是中元节,鬼差老赵来领汤时,袖管扫过石桌,带起的阴风卷走了半盏汤药。
“孟婆,你听说没?人间钱塘渡口有个游魂,守了百年都不肯入地府,风里来雨里去的。”
他往石桌上撂了个粗瓷碗,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,“听说那游魂总穿件月白长衫,天天盯着江面看,跟个木桩子似的。”
苏念绾的手猛地一顿,琥珀色的汤药溅在青石台上,瞬间被忘川的寒气冻成细小的冰粒,硌得她掌心发疼。
她低头看着勺柄上的“逸”字,指尖微微发颤,声音像被寒风吹得变了调。
“他……在钱塘哪个渡口?”
“还能是哪个?就是老樟树那个,听说当年发山洪冲垮了半座桥,那游魂好像就是那时候没的。
”老赵接过木勺,仰头灌了口汤药,眉头皱了皱,“孟婆,你这汤今天怎么这么苦?”
老樟树渡口,月白长衫,山洪。
苏念绾的心像被钝器狠狠砸了一下,疼得她几乎握不住木勺。
百年前她被阴差强行带往地府时,江逸尘就在那渡口送她。
那天也是阴雨天,他穿着这件月白长衫,怀里揣着刚买的桂花糕,油纸包被雨水浸得发软,他却死死护着。
“绾绾,我等你回来,桂花糕我给你留着”。
她原以为只是地府例行问话,三两天便能脱身,可一脚踏进鬼门关,再回头时,人间已过三十年。
后来她跪在判官殿前,磕得额头流血,只求能做孟婆。
旁人做孟婆是为了忘,她做孟婆是为了记——孟婆有双能辨明所有魂魄真身的眼。
她想等江逸尘过忘川时,第一眼就认出他,告诉他,她从没忘过桂花羹的约定。
可这一等,又是七十年。
铜铃再响时,老赵已经走了。
苏念绾蹲在石台前,指尖捻起那粒冰粒,冰粒在她掌心化开。
凉得像江逸尘当年送她上船时,落在她手背上的雨水。
她望着人间的方向,忘川的雾浓得化不开,像极了她这百年的等待,看不见头,也摸不到边。
2.渡口的魂
钱塘江边的老樟树早已枝繁叶茂,树影婆娑间,江逸尘的魂魄正蹲在石阶上。
他的月白长衫还沾着当年的潮气,衣角被江风卷得猎猎作响,却始终不肯离开半步,仿佛脚下的石阶是他与人间唯一的牵连。
百年前的那个雨天,他在这里等苏念绾。
说好她去邻镇取完绣品就回来,他特意早起去巷口的糕饼铺买了桂花糕,油纸包了三层,生怕受潮。
他从清晨等到黄昏,江面上的船来了又走,却始终没看见那个穿青布裙的身影。
后来天暗下来,狂风卷着乌云压过来,有人喊“山洪来了”,他才慌了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