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缚龙村的诅咒

幽州以北的风,是淬了冰碴子的刀子。从蒙古草原刮过来,顺着燕山的沟沟壑壑钻下来,裹着黄沙,劈头盖脸往缚龙村砸。村里的土坯房墙皮早被刮得坑坑洼洼,像老人皴裂的脸;院墙上的柴禾垛歪歪扭扭,风一吹就掉渣;连村口那棵老榆树,枝桠都被刮得光秃秃的,只剩下几根黑黢黢的树干,像举着求救的手。

这村子名儿听着唬人,“缚龙”,跟说书先生讲的“锁龙井”似的,可实际上,就是个蹲在穷山恶水窝里的破地儿。山是秃山,石头比土多,种玉米只长杆不长穗;河是干河,一年到头没几滴水,河床裂得能塞进拳头;村民们祖祖辈辈守着几亩坡地,日子过得比山脚下的石头还糙——早上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,中午啃掺了糠的窝头,晚上要是能就着咸菜喝口热汤,就算改善生活了。

村中央那口老井,是缚龙村的“根”,也是压在村民心口的“祸根”。

井口是整块青石雕的,磨得溜光水滑,却裂着好几道深缝,缝里嵌着黑黢黢的泥和枯草,看着像老人生了锈的牙。九根铁链子横七竖八锁在井口,粗得跟七八岁小孩的胳膊似的,锈得掉渣,链环磨得发亮,不知道锁了几百年。铁链子一头焊在井口的石环上,焊口处锈得发黑,另一头沉进井里,黑黢黢的见不着底,风一吹,链环撞着青石,“哗啦哗啦”响,跟鬼哭似的,夜里听着能让人后脖子冒凉气。

石沿上刻满了符咒,红朱砂早褪成了黑褐色,好些字都磨平了,就剩些歪歪扭扭的印子,像虫子爬的。村里的老人都讲,这符咒是老祖宗传下来的,镇着井里的“脏东西”,动不得——谁要是敢用指甲抠一下符咒,当天就得倒霉,不是摔断腿就是丢了魂。

祖训比山还重,一辈辈传下来,刻在村民的骨子里:

第一,井边三尺地,小孩不许跑,大人不许凑——谁家孩子敢往井边凑,大人一准儿拎着耳朵往回拽,嘴里骂:“作死啊!想让井里的东西把你拖下去当替身?”

第二,铁链子碰都不能碰,更别说是解——有年冬天,村里的光棍张二柱喝多了,赌咒说“井里要是有东西,我就把铁链子拽下来当腰带”,结果刚拽了一把,当天晚上就冻僵在自家炕头,差点没缓过来,后来见了井就绕着走。

第三,井里的水,就算天旱得地里的庄稼全枯了,也绝不能舀一勺——那不是水,是“锁龙的涎水”,沾着就倒霉。有年大旱,王大爷家的牛渴得快死了,他偷偷舀了半桶井水,结果牛喝了当天就疯了,撞断了自家的院墙,最后被村民打死,肉都不敢吃,埋在了后山。

至于井里到底锁着啥,说法就多了,跟村里的老人一样,各说各的理。

最邪乎的是李老太说的,她今年八十多了,牙都掉光了,说话漏风,却最爱讲井的故事。她说她年轻时难产,婆婆去井边烧纸求平安,听见井里有女人哭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说“替我出去,替我看看太阳”。后来李老太的孩子没保住,她总说“是井里的女人把孩子勾走了”。

村里的老猎人赵老憨说,他二十多岁时,半夜上山打猎,路过井边,看见井里冒黑烟,黑烟里有个黑影,长得像人又不像人,胳膊老长,抓着铁链子往上爬,吓得他连猎枪都扔了,跑回村就大病一场,病好后再也不敢半夜上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