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他微微侧身,目光冷冽地扫过已经石化、脸上血色尽褪的我妈和舅舅,“请问,是全部立即开除吗?”

时间仿佛被冻住了。

我妈手里的筷子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舅舅嘴里的牙签掉下来,沾着肉沫。

舅妈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
外婆的动作停住了。

那只抬起的手,就那样悬在半空。

几秒钟后,她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用那破旧外套的袖子,一点一点,擦掉糊在眼睛和脸上的油腻酱汁。

露出了下面那张布满皱纹、却再无一丝卑微麻木的脸。

混浊的眼睛重新睁开,里面不再是逆来顺受的死水,而是深不见底的、冰冷的寒潭。

她看了看面无人色、开始发抖的我妈和舅舅,嘴角极其缓慢地,向上扯出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
她笑了笑,声音不大,却像冰碴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朵:

“不急。”

“先从我的亲生儿女开始。”

2.

两天前。

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,天气闷热。

我妈嫌弃外婆择的菜里有根黄叶子,又指桑骂槐地嘟囔了半天,最后塞给外婆二十块钱,打发她去三站地外的菜市场重新买一把“新鲜水灵”的小油菜。

顺便指使她再去街尾那家老式糕点铺买半斤桃酥——我妈最近减肥,又馋这口,却嫌店铺远不肯自己去。

外婆默默接过那皱巴巴的二十块钱,换上她那双底子都快磨平了的塑料凉鞋,拎着个旧布袋子出了门。

阳光白花花地晃眼,她佝偻着背,沿着墙根慢慢走,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
菜市场人声嘈杂,地面湿滑泥泞。

外婆挤在人群里,仔细地挑拣着摊贩们不太乐意卖的小把油菜,讨价还价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。

买完菜,她又慢慢踱到街尾的糕点铺,排队等了三十来分钟,才买到那半斤用油纸包着的桃酥。

她拎着东西,沿着来路往回走,脚步有些蹒跚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
经过街心一个小公园时,她实在有些累,看到角落有个没人的长椅,便走过去想坐下歇歇脚,喘口气。

长椅不远处,停着一辆与这老旧街区格格不入的黑色奔驰轿车,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。

但外婆并没注意,她只是小心地把菜袋子和桃酥放在身边,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,目光空茫地看着公园里嬉闹的几个孩子。

还有在树下阴凉处下棋的老人们。

羡慕吗?只是心里麻麻的。

这时,奔驰车的后门打开了。

一位穿着考究深色西装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下来。

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,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放大的老照片。

照片上是一个婴儿,脖颈上戴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翡翠玉蝉。

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公园,最终,牢牢锁定了长椅上那个穿着寒酸、满面风霜、正望着远处发呆的老妇人。

他快步走过去,脚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。

他在外婆面前站定,挡住了些许阳光。

外婆茫然地抬起头,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、显然不属于这里的陌生人,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戒备和困惑。

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身边的菜袋子和桃酥,那是她“女儿”指名要的东西,不能出岔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