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霜降汴梁
乾宁三年霜降,汴梁城的晨雾里裹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。朱温站在节度使府的箭楼上,指节因攥紧栏杆而泛白,目光掠过城下被血水浸透的护城河——昨夜那场突袭,他麾下的“黑云长剑都”几乎将郓州节度使朱瑄的残部斩尽杀绝,此刻城根下堆积的尸骸正被亲兵们抛入河中,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肢,在晨光里泛出令人作呕的暗红。
“主公,朱瑄的头颅已洗净装盒,是否送往长安献捷?”行军司马敬翔捧着锦盒上前,玄色官袍下摆还沾着泥点。他见朱温未回头,又补充道,“此外,河东李克用派来的使者已在偏厅等候,说是为了邢洺磁三州的归属,要与主公‘商议’。”
“商议?”朱温终于转过身,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。他今年四十有二,左额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,那是十年前在陈州与黄巢叛军厮杀时留下的印记。“李鸦儿麾下的沙陀骑兵倒是跑得快,我刚吞了朱瑄的地盘,他就来抢好处了。”说罢,他接过锦盒掀开一角,朱瑄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着他,朱温却面不改色,只抬手将盒盖重重扣上,“告诉那使者,三州是我将士用命换来的,想要?让李克用自己来取。”
敬翔低头应是,却又犹豫着道:“主公,李克用与朝廷尚有盟约,若我等直接回绝,恐落人口实。不如先虚与委蛇,待我军休整完毕,再与河东一决高下不迟。”
朱温沉默片刻,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。他深知李克用的厉害——那沙陀人少年成名,麾下“鸦军”骁勇善战,多年来与自己一南一北,就像两把悬在对方头顶的刀。但他更清楚,乱世之中,退让只会换来更多觊觎。“不必。”他最终开口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我朱温从黄巢帐下的小校走到今日,靠的从不是忍让。传我将令,命葛从周、氏叔琮即刻整军,进驻邢州,若河东军敢来犯,便让他们有来无回。”
敬翔不再多言,躬身退下。箭楼上只剩朱温一人,他望着远处汴梁城的轮廓,晨雾渐渐散去,阳光洒在城墙的垛口上,却照不进这座城市骨子里的寒意。他想起二十年前,自己还是砀山县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,若不是黄巢起义席卷天下,他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在市井里厮混。可如今,他手握数十万大军,占据中原腹地,离那九五之尊的位置,似乎只有一步之遥。
只是这一步,挡着的人太多了。除了李克用,还有凤翔的李茂贞、淮南的杨行密,甚至远在成都的唐昭宗,都还想着要收回藩镇的权力。朱温冷笑一声,伸手抚过额上的刀疤——这些人,迟早都会成为他登顶路上的垫脚石。
此时,偏厅里的河东使者正坐立难安。他叫李承嗣,是李克用的族侄,此次奉命来汴梁,本以为凭着河东的军威,朱温至少会给几分薄面,却没想到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,只等来一句冷冰冰的回绝。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刀,心里又气又急——李克用近日正因义子李存孝的叛乱心烦意乱,若此次索要三州无果,回去怕是难以交差。
正思忖间,厅门突然被推开,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。“你就是河东来的使者?”将领开口,声音洪亮如钟,“我家主公说了,三州之事没得谈,你还是早点回太原,劝你家将军安分些,免得日后兵戎相见,伤了和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