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永徽十七年的春雨缠着铁锈气,淅淅沥沥浇透青川城北的云家剑庐。十六岁的云烬霜将半张脸埋在淬火池里,玄铁屑随着冰水刺进眼角,这是云家秘传的明目之法,能在深夜视物如昼。池水映着天边残月,晃碎了她染着炉灰的面容。

第三更的梆子声隔着雨幕传来时,剑冢深处的玉铃铛突然碎响。

她倏然抬头,水珠沿颈线滚进银纹束腰,右手已扣住案上未开刃的短锋。那是父亲昨日才锻出的"烛龙"胚,刀口还凝着星点火光,触手生温。

三十七道黑影踏过青瓦的声响如秋叶坠地,若非她自幼在风箱声里辨音练耳,几乎要错过那点杀机。玄铁窗棂被劈开时,她正蜷身藏进历代家主验剑用的玄冰匣,匣内千年寒雾瞬间咬住她的小臂,冻得骨缝生疼。

透过冰匣缝隙,她看见阿爹云断山倒提着新铸的九节剑迎风而立,娘亲的绣金双刀在月下划出两道流虹。黑衣人袖口翻出时,露出的紫铜腕甲让她喉头涌起腥甜——那是官造局独有的鹰喙纹,去年王府典仪官来订剑时,她亲手为那队亲兵补过甲片。

"云家剑庐私锻军械,奉旨查抄!"为首者抛出一卷明黄绢帛,声音却虚浮得压不住雨声。父亲突然朗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:"宁王府想要烛龙剑直说便是,何必污我云氏百年清名?"

血雾漫过淬火池,将满池清水染成胭脂色。娘亲被长枪钉在剑架上时,嘶喊着朝冰匣方向弹出颗银丸。云烬霜齿间咬碎父亲常年含着的醒铁丹,苦味混着铁腥灌满五脏,眼睁睁看那银丸滚进排水渠的暗河——那是云家世代相传的剑魄密钥,遇水即化。

天将破晓时,杀戮声渐歇。她爬出冰匣踩在黏腻的血毯上,拾起半截刻着"宁"字的令牌。转身时忽见窗台桃花枝颤了颤,十三枚花苞竟齐齐坠落——有人以隔空劲气震碎花茎,却偏留了半片桃叶簪在断枝处,嫩叶边缘凝着霜色剑气。

云烬霜攥紧那半截令牌,忽然想起三日前及笄礼上,那位夸她眉眼似姑射仙人的王府琴师。当时他青衣素裳坐在桃花树下,指尖按着琴弦轻笑:"姑娘可知世间最利的刃,往往藏在最软的绸里。"

雨幕卷起残瓣覆住尸身时,她褪下染血的绣云纹襦裙,换上灶房婢女的粗布衫。后门石阶下躺着护院阿卢被剖开的尸身,她伸手合上他圆睁的眼,却从他紧握的掌心里摸到粒鎏金琴轸——青鸾衔珠的样式,正是那日琴师腰间所佩。

青川城最高的望火楼上,忽然飘来一缕《破阵乐》的琴音。云烬霜咬破嘴唇,任血珠滴进腰间暗袋,那里装着三月前为郡主绣嫁衣时私藏的金线。针尖刺破指腹时,她对着满院血泊轻声立誓:"云氏烬霜在此,必以百倍痛楚奉还。"

城南忽然响起马蹄声,她闪身躲进送菜板的暗格。木板缝隙里见一骑白马踏雨而来,鞍上人素衣垂袖,盲眼望向剑庐冲天火光,唇角却噙着丝悲悯般的笑。那人指尖在鞍边轻叩,竟与她心中默数的伤亡之数分毫不差。

"谢先生怎么来了?"门外传来王府参将的谄笑,"血污之地,莫脏了您的琴。"

盲琴师袖中滑出片桃瓣:"听闻云家桃花乃青川一绝,特来撷英制香。"白玉般的手指轻捻花瓣,忽然转向云烬霜藏身之处,"可惜啊,明年再无灼灼之色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