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将大笑着引马离去时,谢无筝忽然扬手抛出一物,正落进暗格缝隙。那是枚冰雕的玉铃铛,与她剑冢所悬一模一样,内里裹着张字条:"留得青山在。"
云烬霜捏碎冰铃,看纸卷遇风化成灰烟,惟余三字印入掌心——绣春坊。
晨光刺破云层时,她混入逃难人群钻出城墙。回首望见剑庐余烬升起的青烟,竟在空中凝成烛龙剑形,良久方散。怀中那粒琴轸突然发烫,鎏金表面浮现蛛网般的血纹,似活物般搏动。
官道旁茶棚里,说书人正拍惊堂木:"要说云家剑庐之祸,皆因私通前朝余孽..."她低头啜饮粗茶,听见邻座商人低语:"宁王府今日张榜招绣娘,说是要给郡主赶制嫁衣。"
茶碗搁下时,三枚铜钱排成剑形。她望向青川城巍峨的轮廓,眼底映出淬火池最后的血色。
"谢无筝..."她在心底碾过这个名字,指尖在粗布上勾出琴弦纹路。春风卷着桃花残瓣掠过耳际,仿佛故人叹息。
雨又下了起来。五月端阳,宁王府的朱漆门簪上悬起驱邪剑蒲。云烬霜抱着绣架穿过抄手游廊时,青石板映出她微驼的背影——三个月前混入王府时,她特意用荨麻汁染黄了肤色,又在眉间点了颗粗痣,连说话都带着荆北口音。
两个梳着双鬟髻的小丫鬟正在穿堂风口嚼舌根:“谢先生今日又拒了郡主赏的荷包,说是旧疾复发碰不得五彩丝。”年纪稍长的那个压低声线,“听说那荷包里缝了郡主的内甲香发,先生一闻就皱眉头呢。”
云烬霜指尖的银针在绉纱上顿了顿。入府半月,已七次听闻这位盲眼琴师谢无筝的轶事——分明是客卿身份,却住着临湖的听雪斋;明明目不能视,偏爱看绣娘们刺新样;更怪的是王府夜宴从不缺席,却总在《玉树后庭花》奏响前提前离席。
“烬霜姐姐莫发愣。”管事的冯嬷嬷突然杵近身前,枯指捏起她绣的缠枝莲,“针脚倒是齐整,可惜枝蔓太硬,不像闺阁情趣倒像…”老妇眯眼凑近细看,鼻尖几乎碰到绣面,“倒像剑鞘上的云雷纹。”
云烬霜垂颈作出怯态,袖中暗藏的刀片却已抵住腕脉。却见嬷嬷忽又笑开,露出镶金的犬齿:“正好,郡主命绣房给谢先生制新帐,就要这般疏朗的样式。”
听雪斋墙外种着九重葛,紫红花瓣落进青石地缝,踩上去软得听不见声响。她捧着绣篮迈进月洞门时,忽有破空声掠耳而过——三枚银钉深深钉入门框,钉尾系着的琴弦仍在嗡鸣,震落几片紫藤花。
“惊扰姑娘了。”竹帘后飘来清沉嗓音,素衣人从满架紫藤花中转出,空茫的眸子映着天光,“正在试新调的《十面埋伏》,弦音激了些。”
云烬霜怔在原地。这人分明盲眼,方才银钉却精准避开她的鬓发;说话时唇畔含笑,可扶在瑶琴上的左手青筋暴起,分明忍着剧痛。她蹲身拾起被银钉斩落的茉莉花,忽然嗅到琴身散出的冷香——那是云家剑匣特用的百年沉水香。
“先生这琴倒是古朴。”她故意将绣样抖开,露出角上云纹标记。
“故人所赠。”谢无筝屈指划过琴额雕纹,袖口滑落时腕间露出浅淡疤痕,状若火焰灼痕。云烬霜心头猛震——那分明是云家炼器室特有的烙铁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