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第一章 苔痕侵砚池
梅雨季节的苏州总像被浸在宣纸上的淡墨,连空气都带着晕染开的潮湿。檐角垂落的雨线织成密网,将明堂老宅的青砖黛瓦笼在一片朦胧里。苏晚晴跪在东厢房的梨花木桌前,桌上铺着三层素色绒布,万历年间的《吴门漕运志》正静静躺在中央 —— 这册账本的边缘被十年前的大火烧得蜷曲发黑,像只被灼伤的蝶翼,指尖稍一碰触,就有细碎的纸渣簌簌落下。
她从藤编工具箱里取出竹起子,竹片细得像根银丝,是外婆生前用老竹削成的,柄上还留着经年摩挲的温润包浆。“第三十七页的纤维已经脆化了,” 苏晚晴对着台灯轻呵气,镜片蒙上一层薄雾,她抬手揉了揉眼尾,指尖沾到些许松烟墨的痕迹,“得用楮树皮浆打底,还要调些朱砂色补墨,不然火燎的痕迹会洇进新纸里。”
桌角的白瓷碟里盛着楮树皮浆,是她前晚泡了整夜的楮树内皮,反复捶打了两个时辰才成的糊状,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。她用羊毫小笔蘸了浆,小心翼翼地抹在账本残缺的边缘,动作轻得像在给易碎的时光描边。窗外的雨突然变急,打在雕花窗棂的牡丹纹上噼啪作响,溅起的水花沾在窗纸一角,晕出浅褐色的印记,倒和账本上的旧墨有了几分相似。
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燕子,翅膀扑棱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。苏晚晴抬头时,正撞见一双沾着泥点的棕色牛津鞋停在门槛外。男人穿着浅灰色风衣,衣摆被雨水打湿了大半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沾着些青褐色的泥渍,显然是刚从施工场地过来的。可他手里捧着的紫檀木盒,却用两层塑料袋仔细裹着,连边角都没沾到半点水。
“苏小姐?我是负责老宅修缮项目的建筑师陆景然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古琴的泛音,带着雨后泥土的清冽气息。说话时,他微微侧身避开门槛,怕鞋底的泥蹭到屋内的青砖 —— 那砖是明代的旧物,砖缝里还留着当年工匠的指印。他的目光掠过桌上摊开的残卷时顿了顿,眼神里没有贸然的好奇,只有恰到好处的尊重:“抱歉打扰您的修复工作,这是上周拆东厢房横梁时,木工师傅发现的物件,看着像是和老宅有关的旧物,想着或许您能认得。”
苏晚晴放下竹起子,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砚台,砚台里的残墨晃了晃,溅在她的米白色旗袍下摆,晕出一朵小小的墨花。她没顾上擦,径直走到陆景然面前。紫檀木盒打开时,一股陈年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,盒里铺着暗纹锦缎,半枚青玉双鱼佩静静卧在中央 —— 玉佩的玉质是上好的和田青白玉,双鱼的尾鳍处有一道明显的断裂痕,断口还留着火烧的焦黑,像是被高温熔过又骤然冷却,边缘凝着细碎的玉渣。
苏晚晴的呼吸猛地滞住,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她下意识地摸向领口,那里贴着皮肤藏着个红绳系着的小盒子,里面正是外婆临终前交托的半枚双鱼佩。十年前那场大火吞噬了外婆的书房,也带走了关于家族藏宝地的所有线索,外婆弥留之际,只攥着她的手反复念着 “青芜覆井”“双鱼相合”,再没说清更多。
“这玉佩...” 她的指尖轻轻触到玉面,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窜进心口,让她眼眶瞬间泛红,“是在东厢房横梁的哪个位置发现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