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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熙三年的春,似乎格外眷顾江南。
苏州城内外,桃红柳绿,碧波潺潺,暖风裹挟着花香与水汽,熏得游人醉。
然而,城东沈家知府宅邸内,却无暇享受这盎然春意,上下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忧思与忙碌。
沈清漪,知府沈牧的独女,正静坐于闺房窗边。窗外一树玉兰花开得正盛,洁白无瑕,却衬得她容颜略显苍白。
她手中握着一卷《战国策》,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,而是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四角天空。
月前,圣驾南巡,驻跸苏州。沈牧作为地方官,接驾侍奉,家眷亦有机会觐见太后凤颜。御花园中,太后偶然兴起,考较起陪同的官家小姐们关于《诗经》中草木典故的学识。
众女或羞涩支吾,或答得流于表面。
轮至沈清漪时,她略定心神,声音清越,不仅将典故出处、释义娓娓道来,更引申至历代文人吟咏,言辞得体,见解清奇,举止从容不迫。
太后凤心大悦,当即褪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赏了她,又细细问了家世年纪。
沈清漪当时只觉是寻常嘉奖,未曾想,半月后,一道遴选入宫的旨意便送到了沈家。
“漪儿,”沈母握着女儿的手,未语泪先流,“宫中非比家中,那是天底下最富贵,也最……最艰难的去处。一言一行,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。为娘不求你荣宠至极,光耀门楣,只盼你能谨言慎行,平安终老。”
沈牧在一旁叹息,官海沉浮,他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。沈家虽是书香门第,官至四品,但在帝都皇城,实在算不得显赫。女儿此去,无强大母族可倚仗,全凭自身,前景难测。他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放入女儿手中:“漪儿,此乃家传之物,佑人平安。切记,藏拙守愚,未必不是福气。”
沈清漪接过平安扣,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渗入心房。她望着父母忧虑的容颜,心中纵有千般不愿、万般忐忑,也只能深深埋藏。她敛衽行礼,声音平静却坚定:“父亲母亲放心,女儿必当谨记教诲,保全自身。”
数月后,承平王朝帝都,紫禁城。
朱红宫墙高耸,隔绝了外界喧嚣,也隔绝了曾经熟悉的世界。琉璃黄瓦在春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威严的光芒,巍峨的宫殿群沉默矗立,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,吞噬着无数青春与梦想。
新晋的宫嫔们穿着统一规制的旗装,低着头,踩着宫巷中规整却冰冷的青石板路,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,走向决定她们未来命运的深宫庭院。环佩轻响,衣袂窸窣,却压不住那份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紧张。
沈清漪位份不高,初封为从六品才人,赐居钟粹宫偏殿“揽月轩”。钟粹宫主位是早几年入宫的端嫔,性子冷淡,深居简出,倒让这处宫室显得颇为宁静。
同住钟粹宫偏院的,还有两位此次一同册封的秀女。正殿住着的是正五品婉仪周若瑶,来自山东望族,父亲是封疆大吏。她生得明艳大气,性情爽朗,如同春日里最灿烂的牡丹,甫一入宫便因家世和容貌获得了不少关注。另一位则是与沈清漪同为才人的安芷兰,出身小官吏之家,体态风流柔弱,眉目如画,总是怯生生、娇滴滴的模样,看人时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,我见犹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