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起初,巧玲还不敢太过分,只是在饭桌上耍些小心思,故意少盛些好菜给孟大娘。每次做饭,她总是把有限的几片肉、炒得金黄的鸡蛋,满满当当地盛在自己和孟栓的碗里,堆得尖尖的。而给孟大娘的那个碗里,则专拣那些没什么油水的青菜帮子、嚼不烂的菜梗、或是黑乎乎的咸菜疙瘩,饭也压得松松的。孟栓是个粗线条的憨厚汉子,整日里忙着进山打猎、砍柴,干的都是最耗费体力的重活,挣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,回到家往往饿得前胸贴后背,端起碗就狼吞虎咽,起初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,只是偶尔瞥见母亲碗里的菜色实在寡淡,会随口问一句:“娘,您咋不多吃点肉?锅里还有没?”孟大娘总是立刻抬起脸,笑得眼角深深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连声说:“有,有呢!栓儿,娘年纪大了,肠胃弱,吃不了多少油腻的,你们年轻人干活累,出力多,正该多吃点,补补身子。”说着,还往往把自己碗里本就不多的菜往儿子碗里夹。

孟大娘是何等明镜似的一个人,几十年的人生风雨,早已练就了她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,岂会看不出来巧玲这些日渐明显的小心思?但她只是默默地吃了,从不对儿子提半个字——她知道孟栓每日进山,风里来雨里去,攀悬崖、钻老林,有时遇上野猪、狼群,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拿命在搏,不容易到了极点。她实在不想让他再为家里这些鸡毛蒜皮、婆媳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琐事分心劳神,平添烦恼。每次孟栓憨憨地、带着关切地问起:“娘,巧玲做的饭还合您胃口不?我咋看您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?”她都立刻抬起脸,努力笑得更加自然、灿烂,语气轻快地说:“合胃口,合胃口!巧玲手艺好着呢。娘就是天冷,胃口差些,不碍事。巧玲待我好着呢,顿顿都让我吃上热乎饭,你就别瞎操心了,专心干你的活,注意安全要紧。”她把所有苦涩都独自咽下,用谎言为儿子构筑一个家庭和睦的假象。

后来,见孟栓毫无察觉,孟大娘也始终隐忍不言,巧玲的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,心思也越发刻薄。她索性不再掩饰,常常把上一顿的剩饭剩菜,甚至是故意放凉了、结了油花的饭菜,端到孟大娘屋里。北方的冬天,孟大娘住的那间小屋本就简陋,窗户纸破了几个洞,虽然用旧布塞了,但寒风依旧能找到缝隙钻进来,屋里若不烧炕,冷得如同冰窖,呵气成霜。一碗冷饭冷菜下肚,孟大娘常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像是被冻住了,僵硬而刺痛,只得赶紧喝些热水暖暖,但那股寒意却久久盘踞在五脏六腑,挥之不去。有一次,她实在胃疼得厉害,像是有冰锥在里面搅动,疼得她蜷缩在炕上,身体缩成一团,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,脸色苍白如纸。巧玲进来送水,见她这痛苦模样,不仅没有丝毫关心,反倒撇撇嘴,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屑,凉凉地说道:“娘,您这又是装的吧?故意做这个样子,好等栓儿回来看见了心疼您,回头再来责怪我这个媳妇不会伺候人?”孟大娘听了,心里像是被淬了毒的针狠狠扎了一下,尖锐地疼,比胃里的疼痛更甚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辩解,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,用瘦削的脊背对着巧玲,任由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破旧的枕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