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他长到了二十岁,成了一个身高八尺、肩宽背阔、胳膊上肌肉虬结的壮实汉子,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。他继承了父亲的大力,能毫不费力地扛起两袋沉甸甸的谷子,在崎岖的山路上依旧行走如飞,踏得地面咚咚作响。更难得的是,他也继承了母亲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善良与厚道,见着村里老人颤巍巍地挑水、吃力地劈柴,总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里的活计,主动上前搭把手,憨厚地笑笑:“叔公/婶婆,您歇着,我来。”经村里老辈人热心撮合,他娶了邻村赵家的闺女巧玲为妻。

巧玲这姑娘,生得确实俊俏动人。柳叶似的细眉,杏核般水灵灵的大眼睛,眼波流转间自带一番风情。肌肤白皙细腻,像是用初春刚化的、最纯净的雪水悉心洗过一般。一根乌黑油亮、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总是在身后活泼地甩来甩去,走起路来,身段婀娜,总能轻易引来村里小伙子们偷偷张望的目光。刚嫁过来时,巧玲嘴甜得像是抹了最上等的蜂蜜,能说会道,一口一个“娘”叫着,声音又软又糯,听得孟大娘心里像喝了温烫的蜂蜜水,直冒暖融融的泡泡。她手脚也显得格外勤快,抢着做各种家务,孟大娘刚要起身去喂鸡,她早已手脚利落地把鸡食拌好,端了出去;孟大娘拿起扫帚打算扫地,她立马抢过去,嘴里说着“娘您歇着”,三下五除二就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。孟大娘整日眉开眼笑,看着儿子儿媳,只觉得满心欣慰,苦尽甘来,逢人便忍不住夸赞:“我家巧玲啊,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媳妇,又俊又勤快,心肠还好。栓儿有福气,我这老婆子也跟着享福了,老天爷终究待我不薄啊。”

然而,日子如同山涧溪水,平平淡淡地淌过。没过半年,新媳妇巧玲那被新鲜感和刻意表现所掩盖的真实性子,就渐渐地、一丝丝地显露了出来。她自幼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,但也尚可温饱,加之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幼女,父母疼着,哥哥们让着,难免养出了几分娇气、任性与根深蒂固的自私。刚嫁过来时,人生地不熟,新鲜劲儿还没过,加上想博个好名声,还能勉强装装样子。时间一长,熟悉了环境,骨子里那份好逸恶劳、只顾自己的惰性便像沉渣一样逐渐泛起。

她眼见孟大娘每日里仍是天不亮就起身,喂鸡喂猪、洒扫庭院、生火做饭、缝补浆洗,一刻不停地忙碌,像一只永不知疲倦的陀螺,却吃得越来越少,穿得越来越旧,心里那点小算盘便开始悄悄拨动起来,越来越响。有一次,她回娘家,跟母亲私下抱怨:“娘,您不知道,我那婆婆,年纪一大把了,其实也干不了多少活,动作慢吞吞的,反倒得让我时常伺候着,真是个……唉,光吃饭不顶用的老包袱。”她母亲听了,非但没劝她孝顺婆婆,体谅老人,反倒撇撇嘴,顺着女儿的话帮腔:“就是,闺女,你年纪轻,可不能太实诚。你得学着把家里的钱匣子、粮食柜抓在自己手里,当起家来!别让老太太占了便宜去。你啊,得时刻记住,你是跟栓儿过一辈子,将来还要生儿育女,得多为自己的小日子打算打算,心该硬时就得硬!”

这话像是给巧玲吃了一颗定心丸,又像是往她心里埋下了一颗自私的种子。一种莫名的、日益滋长的嫌弃与不耐烦,像初春冰面下那些隐蔽而冰冷的暗流,开始在她心底悄悄涌动、汇聚,寻找着发泄的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