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跟疯了似的,往下砸,不是飘,是砸。一团一团的,借着北风的力量,扑在脸上,呛得人睁不开眼,喘不上气。路灯那点昏黄的光,勉强切开一小块夜幕,照出密密麻麻的雪片子,除此之外,整个世界像是被冻透了,硬邦邦的,没一点活气。
陈老汉靠在冰凉的砖墙拐角,试着把自己缩得更紧些。旧棉袄的领子竖着,磨得发亮,根本挡不住往脖子里灌的雪沫子。脚上那双开了口的胶鞋,早就湿透了,冻得十根脚趾头针扎似的疼,然后慢慢麻木,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。他嗬出一口白气,瞬间就被风吹散。
他刚才,是从大儿子建国家出来的。肚子里窝火了一肚子气,早知道小兔崽子这个样子,早就不应该生他。回想建国小的时候,模样是真可爱,夫妻两个喜爱的不得了,捧在手里怕掉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后来因为怕一个太孤单又添了老二,长大了有个照应,老了也能多一双手分担一下。
建国住的楼真高啊,楼道里都贴着光溜的瓷砖,亮堂得能照见人影。他跺了半天脚,才把鞋底的雪泥蹭掉些,怕弄脏了地。开门的是大儿媳李丽,门只开了半扇,屋里暖烘烘的热气混着电视声和炒菜的香味涌出来,熏得老汉鼻子一酸。
“哟,爸啊?”李丽的声音比外面的风还尖,“你怎么这时候来了?也没打个电话。”
他没说话,佝偻着身子想往里挪。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,进了门儿净想着多捞点儿钱,偷偷摸摸隔三岔五往娘家送东西。
“哎,等等等等,”李丽挡了一下,眉头拧着,“建国!爸来了!”
建国端着个茶杯从客厅过来,身上穿着崭新的羊毛衫,脸上红扑扑的,像是喝了酒。“爹?这大除夕的,你不在老二家待着,跑这儿来干啥?”
老汉张了张嘴,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,声音哑得厉害:“建国…老二家…老二家说,该轮着来了…”。老汉有点心虚,说完扭过头去,不看建国。
“轮着来?”李丽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,插进来,“轮什么轮?去年腊月就是我们家过的年!今年闰了一个月,这多出来的一个月怎么算?按老规矩,闰月就得归老二家!这可不是我瞎说,街坊四邻都这么办!凭什么又塞给我们?”
建国抿了口茶,眼神有点飘,不怎么敢看老汉:“爹,你儿媳妇说的…也在理。这老规矩…是吧?闰月嘛,确实该去老二那儿。你这突然跑过来,我们也没准备你的饭啊。你看,这年夜饭我们都快吃完了…”
电视里正放着春晚,欢快的音乐和笑声一阵阵传来,衬得门口这块地方格外冷。三个人,各有心思。
“我…我没地方去…”老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,几乎被电视声盖过去。
“怎么没地方去?”李丽叉起腰,“去找建军啊!他拿了你的养老金,一个月一千多呢!全进他兜里了,他不养谁养?天底下没这个道理!钱他拿着,人扔给我们?当我们是冤大头啊!”
“就是,爹,”建国附和着,把茶杯换了个手,“钱是建军拿着,理当该他管你。你这会儿去他家,正合适。快去吧,啊,雪越下越大了。”
那半扇门,就在他面前关上了。关得很快,很决绝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是保险锁落下的声音。隔着门,还能隐约听见李丽拔高的嗓音:“…真是晦气!大过年的找来…赶紧去老二家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