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他就这么被推了出来,毫无缓冲地,像一件碍事的旧家具被随手丢出门外。那扇厚重的、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在身后“咔哒”锁死,干脆利落,没有一丝犹豫。方才门缝里溢出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热气,那夹杂着饭菜油脂香和电视喧嚣的暖流,瞬间就被门外这咆哮的冰雪巨兽撕扯得粉碎,吞噬得干干净净。巨大的温差形成一股冷酷的吸力,仿佛不仅抽走了衣物上的温度,连皮肤上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硬生生剥离开去,掠夺一空。

彻骨的寒意霎时间攫住了他,不再是包裹,而是入侵。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,穿透单薄的旧棉袄,直刺进来,扎在每一寸肌肤上。随即,那冷意又仿佛活了一般,变成粘稠的冰水,无孔不入地渗进毛孔,钻进骨髓,让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——那是一种尖锐的、酸涩的冷痛,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,冻得他牙关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,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成了冰碴子。他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,从头顶到脚心,每一寸肌肉都在绝望地抽搐,却无法产生丝毫暖意。

去二儿子建军家,路不远,老汉却走了很久。深一脚浅一脚,雪埋过了脚踝。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子上。

建军家灯也亮着。他来开的门,嘴里还叼着烟,看到老汉,愣了一下,随即脸就沉了下来。

“大哥又把你撵出来了?”他侧身让老汉进去,语气不善。

屋里烟雾缭绕,餐桌上杯盘狼藉,酒气熏天。二儿媳王芳正嗑着瓜子看电视,斜眼瞥了他一下,没说话,继续“咔吧咔吧”地嗑着,把瓜子皮吐得老远。

“你哥说…说今年闰月…该…该来你家…”老汉站在玄关,不敢往里走,雪水从身上滴下来,在地板上洇开一小滩。

“放他娘的屁!”建军猛地吼了一嗓子,吓得老汉一哆嗦,“闰月?他咋不说说你的养老金在谁那儿攥着呢?!一个月一千二百块!一分不少全进他口袋了!他拿了钱,把人往外推?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啊!怎么着,钱他吞了,屎盘子扣我头上?”

王芳把瓜子壳一扔,拍拍手加入了战团:“就是!爸,不是我们说你,你可得讲点良心!钱我们一分没见着,大哥他楼房住着,小车开着,我们有什么?就这破单位房!你倒好,大哥那儿享不了福,就往我们这穷窝里钻?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!”

老汉嘴唇哆嗦着,想辩解那养老金折子是大儿子说替他“保管”拿去的,说怕他老了糊涂弄丢了,可话堵在喉咙口,一个字也吐不出。胸口堵得厉害,一阵阵发闷。

“我没…没享福…”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。

“我不管!”建军一挥手,满脸的不耐烦,“你赶紧回大哥家去!这大过年的,别在我这儿添堵!钱谁拿了谁伺候天经地义!找我?没门!”

“建军…我…我吃口饭行不?一天没吃了…”老汉看着餐桌上的剩菜,眼里露出一点哀求的光。那盘吃剩的红烧肉,油光光的,诱得他胃里一阵抽搐。

王芳“嗤”笑一声:“哟,大哥家连饭都没管啊?真够可以的。我们这都吃完了,剩点菜底子还得留着明儿喂狗呢。”

建军直接拉开了门,冰冷的风雪呼地一下倒灌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