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锁记
1 锈锁惊梦
苏青第一次见到那只铜锁,是在旧货市场最深处的雨棚下。
七月的雨来得急,豆大的雨点砸在塑料布上噼啪作响,她缩着脖子往角落里躲,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个铁皮箱子,箱子盖“哐当”一声翻倒,里面的旧物滚了一地——生锈的马蹄铁、断弦的三弦琴、缺角的青花碗,还有只被绿锈裹得严实的铜锁,正卡在两根锈铁钉中间。
她蹲下身捡锁时,指腹先触到一片冰凉的凹凸,雨丝顺着锁身的纹路往下淌,冲开了些许绿锈,露出底下暗金色的底子——是朵半开的牡丹,花瓣边缘被磨得滑溜溜的,像被人揣在怀里焐了几十年。
“姑娘,这锁有年头了。”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,正蹲在小马扎上抽旱烟,烟杆上的铜锅被熏得漆黑,“上辈人传下来的,说是民国那时候,锁过一个姑娘的嫁妆箱。”
苏青把锁翻过来,锁底刻着个极小的“梅”字,笔画里嵌着点暗红,像胭脂渗进了铜里。
她用指甲抠了抠锁孔,掉出一小撮潮湿的灰,里面裹着根红丝线,细得像头发丝,在雨里轻轻打颤。
“多少钱?”她抬头时,雨珠顺着额发滴下来,落在锁身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老头嘬了口烟,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:“看你也是个懂行的,给五十吧。”
付了钱,苏青把铜锁揣进帆布包,刚要起身,老头忽然盯着她的包链直咂嘴。
包链上挂着个银质的小梅花,是奶奶去年给她的成人礼,说是太奶奶传下来的物件。
“你这梅花挂坠……”老头磕了磕烟锅,烟灰落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,“我婆娘年轻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,说是她太姑妈的陪嫁。那时候讲究‘梅竹双栖’,她太姑妈有个相好的,带了个竹纹的银坠子,后来俩人……唉,没成。”
苏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,她摸着包上的银梅花,花蕊处有个极小的刻痕,奶奶说那是太奶奶的名字缩写,可她一直没看懂是什么字。
“大爷,您说的竹纹坠子,是不是配着铜锁?”她追问时,声音有点发颤。
老头眯起眼想了想:“还真有个铜锁!跟你手里这只成对,锁身上刻的是竹子,竹节挺得笔直。
听说那小伙去打仗前,把竹锁挂在书箱上,说等打了胜仗回来,就用竹锁换梅锁,把俩箱子并一块儿。”
雨渐渐小了,苏青抱着铜锁往公交站走,风掀起帆布包的角,她能感觉到锁身在包里微微发烫,像揣了颗跳得厉害的心脏。
回到家时,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摘菜,竹篮里的豇豆绿得发亮,苏青把铜锁往桌上一放,奶奶的手顿了顿,摘菜的动作慢了半拍。
“这锁……”奶奶扶了扶老花镜,镜片后的眼睛忽然红了,“你太奶奶的嫁妆箱上,就挂着这么只锁。”
苏青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奶奶旁边,看着她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牡丹花瓣,动作轻得像在摸易碎的瓷器。
奶奶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,指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变形,可触到铜锁的瞬间,那双手忽然稳了下来,仿佛与这锁有天生的默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