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时间仿佛被暴雨浸泡得肿胀、粘稠,每一秒都拖拽着难以言喻的重量。苏晚站在监控屏幕前,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、却几乎要压垮她的纸,一动不动。

病危通知书。沈思晚。五岁七个月。父女。

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,扎进她的眼底,刺入她的脑髓。

“思晚”。

他给他们的女儿,取名思晚。

多么讽刺。十年前那场暴雨里,他碾碎了她所有的念想,十年后,他抱着一个名叫“思念晚”的孩子,跪在她的暴雨里。

骨髓配型求助。

所以,不是忏悔。不是时隔多年的“我错了”。

是一场彻头彻尾的、走投无路的求救。为了那个孩子。

那个……或许本不该存在的孩子。

一个尖锐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:他们分手不过半年,就隐约听说他有了新欢,很快结婚。所以,这个孩子……是在他们还未彻底结束时就有的?还是他离开后,迅速与新欢孕育的结晶?

无论哪种可能,都像一把生锈的锯子,在她心口来回拉扯,带来一阵阵闷钝的痛楚和恶心。

窗外雨声震耳欲聋,几乎要掀翻屋顶。但门铃却不再响了。

监控画面里,沈牧依旧跪着,举着那块被雨水疯狂冲刷的牌子,头深埋下去,肩膀垮塌,像一尊被遗弃在荒原、正在风雨中迅速风化腐朽的石像。他跪得那样低,几乎要匍匐在地,仿佛要将自己碾进冰冷的泥水里。

卑微。绝望。走投无路。

这不是她想象过千万次的重逢场景。没有傲慢,没有悔恨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旧日痕迹。只有被生活彻底榨干、剥去所有尊严后,赤裸裸的、丑陋的求生欲。

她该怎么做?

开门?让他进来?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和苦难刻薄对待的脸,听他讲述这十年,听他讲述那个孩子的病情,听他哀哀求告?

然后呢?

慷慨地答应去做配型?用自己可能匹配的骨髓,去救他和他别的女人生的、名字却讽刺地烙印着她痕迹的孩子?

凭什么?

苏晚,你凭什么?

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嗤笑。笑她十年来的执念何等可笑,笑她此刻竟然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。

她用力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。她将那份病危通知书揉成一团,攥紧在手心,纸张发出脆弱的呻吟。她走到酒柜边,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,灼热的液体一路烧灼到胃里,却丝毫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。

她应该无视。应该让保安把他拖走。应该让他和他那个名字可笑的女儿,彻底滚出她的生活。

她走到控制面板前,手指悬在那个呼叫保安的按钮上。

颤抖。

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监控画面里,那个跪着的身影突然晃动了一下。他似乎想调整一下举牌子的姿势,或者只是体力不支,身体猛地一歪,差点扑倒在地。他用手撑了一下地面,才勉强稳住,牌子上溅满了泥点。雨水无情地浇灌着他,他咳嗽起来,单薄的后背剧烈地起伏。

那么脆弱。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暴雨彻底击碎、冲走。

十年前,他也是这样决绝地、头也不回地冲进这样的暴雨里,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冷的泥泞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