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楔子:长安桂香夜

贞观十三年,中秋。

长安的月光是浸了蜜的,从玄武门漫到西市,把青石板路染成半透明的银带。西市最热闹的“醉月楼”前,掌柜的正踮脚往酒坛里撒桂花,金黄的花瓣落进琥珀色的酒液,香风卷着吆喝飘出三里——“新酿的桂花酿!过了今夜,再等一年哟!”

可这满城的桂香,却压不住朱雀门外那棵老槐树下的异香。那香不是人间的草木气,是带着清寒的甜,像雪后初融的山泉泡了月宫里的桂蕊,飘得不远,却勾得人脚步发沉。

树下,十六岁的鹤语已经站了整整一夜。

她裹着一身月白绣鹤锦袍,袍角被夜露打湿,贴在青石板上,像两片被霜打蔫的云。发间玉簪是母亲临终前给的,刻着缠枝莲纹,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,映着头顶老槐树的枝桠——树太高了,枝桠交错着挡了月光,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黑影,像无数双眼睛,静静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那枚玉佩。

玉佩是暖的,触手像揣了块刚晒过太阳的鹅卵石。三日前它突然发了蓝光,今夜却安安静静,只在边缘处泛着一点极淡的莹白,像极了三日前那个梦里,月生指尖的光。

月生。

鹤语闭了闭眼,睫毛上的露水滴下来,砸在玉佩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本不信鬼神,更不信什么“月宫里来的玉兔”——可昨夜那个梦太真了,真到她醒来时,窗台上还摆着半块桂花糕,糕上的蜜馅没干,咬一口,甜得发苦,正是梦里月生递到她嘴边的那一块。

梦里的月生跪在月宫的桂树下,素白的衣袖被风卷得飘起来,手腕上缠着一根猩红的线,线勒得太紧,渗出血珠,每一滴都像烧红的针,坠进身后的月海时,竟“嗤”地一声,化作了漫天星辰。她抬头看鹤语,嘴唇动着,像是在说什么,可鹤语听不清,只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,像被风吹灭的灯。

“再等半个时辰,”鹤语对着玉佩轻声说,声音有点发颤,“半个时辰你不来,我……”

她没说下去。其实她自己也知道,就算等一天,等一月,她也会在这里。有些相遇是刻在骨头里的,哪怕只在梦里见过一面,也像已经等了千年。

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是丑时了。老槐树上的乌鸦被惊得扑棱棱飞起,翅膀扫过枝头,落下几片枯叶,刚好飘在鹤语的发间。

就在这时,玉佩突然烫了一下。

鹤语猛地抬头,只见街的尽头,月光突然亮了起来,不是寻常的银白,是带着淡蓝的冷光,像一块巨大的冰魄,从天际缓缓压下来。光影里,一个身影踏月而来,白裙曳地,发间插着一支白玉簪,簪头的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,每晃一下,就有一滴暗红的血珠落在地上,瞬间化作一缕青烟。

是月生。

第一幕:梦引·血玉惊

三日前的中秋前夜,鹤语还在醉月楼的二楼凭栏独酌。

那天她偷溜出府,揣了两贯钱,要了一碟茴香豆,一壶桂花酿,对着楼外的月亮喝到了亥时。她爹是长安城里的太史令,专管观星测象,却在她十二岁那年,因为“言天象不祥”被陛下贬到了岭南,去年冬天染了瘴气,没回来。母亲身子弱,今年开春也去了,只留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太史令府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