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手术室外,徐志强颤抖着打开姐姐跳天桥前紧搂的铁盒。没有遗书,没有存款,只有27个用废品缝的护身符——每个背面,都绣着他人生的重要日期。姐夫电话还在咆哮:“她又欠了三百万!快打钱!”

那一刻,他想起缝纫机面板当琴键的夜晚,姐姐说:“你将来是大明星,让全家住大屋。”

如今他贴瓷砖为生,她捡废品度日。

有些爱,原来要碎到彻底,才能看清最后一块碎片上——刻着谁的人生。

老城区改造的轰鸣声,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,日夜啃噬着斑驳的旧日。尘土混合着夏末黏腻的潮气,在傍晚的斜阳里打着旋儿。徐志强摘下沾满灰浆的安全帽,抹了把额头上混着尘土的汗水,习惯性地蹭到工地围挡的裂缝前。

缝隙对面,是那座摇摇欲坠的筒子楼。三楼那扇熟悉的窗口,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红裙子的女人,正俯身握着一个小男孩的手,在琴键上笨拙地移动。断断续续的《献给爱丽丝》音符,像生了锈的钝刀子,一下下割着他早已麻木的记忆。

二十年前,他的大姐徐丽华也是这样,在昏黄的灯泡下,用家里那台老式缝纫机的光秃面板当琴键,沾着机油的手指按在冰冷的金属上,教他认那些弯弯曲曲、仿佛天书般的五线谱。

“大弟,你手指长,将来准是音乐家!”记忆里姐姐的声音清脆,带着一种盲目的笃定,穿透了此刻工地的喧嚣,“你得让咱们全家,都住上亮堂堂的大屋,不用再挤在这小破屋里听老鼠啃房梁!”

徐志强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泥灰的裤缝上弹动了几下,指腹仿佛还残留着当年姐姐手把手教他按下“琴键”时,那冰凉坚硬的触感。那时姐姐的手是光滑的,指关节因为常年帮母亲浆洗衣服而微微发红,带着淡淡的廉价肥皂香气。

如今呢?他低头看看自己这双布满老茧、指甲缝里嵌满黑灰的手。他自己成了装修工,每天在别人家亮堂的“大屋”里挥汗如雨地贴瓷砖、刮腻子,磨破了皮,浸透了汗,却连自己唯一的亲姐姐都快要拉不回来了。

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嗡嗡作响,像个催命符。屏幕上跳动着“姐夫”两个字。

徐志强的呼吸窒了一下。这个月第三次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工地粉尘呛得他喉咙发痒,还是按了接听。

“志强!钱呢?啊?”姐夫赵大勇的吼声几乎要撕裂听筒,背景音是稀里哗啦的麻将碰撞声和粗鲁的吆喝,“你姐手气背到家了!刚又点了个大炮!八千!赶紧的,微信转过来!快!人家等着收钱呢!”

徐志强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手机外壳,指节绷得发白。“姐夫,”他开口,声音干涩得厉害,“我上个月才帮她还了三万。这个月工钱还没结,工头说工程款卡住了…”

“少废话!”赵大勇不耐烦地打断,“卡住了?你糊弄鬼呢!你亲姐!她现在被人堵在牌桌上,脸都丢尽了!你做大明星的弟弟?狗屁!见死不救是吧?行!我告诉你徐志强,今天这钱不到,明天我就把你姐抵押给放贷的龙哥!我看你良心安不安!”电话啪地被挂断,忙音急促地响着。

徐志强僵在原地,围挡缝隙里透出的那点断断续续的琴声,此刻听起来像尖锐的嘲笑。汗水顺着额角流下,混着尘土,蛰得眼角生疼。他慢慢蹲下身,蜷缩在巨大的、轰鸣的钢铁阴影里,把头深深埋进膝盖。口袋里那个薄薄的工资袋,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着他的大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