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傅砚辞找到我时,我正在给人画皮。

不是戏台上那种勾红抹绿的脸谱,而是用上好的玉粉、花汁、鲛人凝胶调和,画在人脸上,能分毫不差地摹出另一副容貌的,真正的“皮”。

我的主顾是个死了丈夫的小娘子,夫家势大,不允她改嫁,她便求我为她画一张平庸至极的脸,助她逃离那座富贵的牢笼。

我收了她半生积蓄,应了这桩买卖。

傅砚辞,当朝最受圣宠的安王,就站在我那简陋的画室门口,一身玄色锦袍,神情是我看不懂的晦暗。

他说:“我要你,为我画一张脸。”

我问他画谁。

他递给我一幅画卷,上面是一个女子,眉眼温润,笑意清浅。

他说:“画我的亡妻,白月浅。我要你,顶着她的脸,活下去。”

——

我叫阿晚,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画皮匠。这手艺传自我的母亲,她说,我们这一行,画的是别人的脸,守的是自己的心。心若乱了,手里的笔也就废了。

我从未想过,有一天,我的笔会用在自己脸上。

傅砚辞提出的交易,我没有理由拒绝。

我的弟弟阿宁,天生心疾,被京城最好的药铺“回春堂”断言活不过十六岁。唯一的法子,是用一味叫“龙息草”的奇药吊命。

龙息草,十年一开花,百年一结果,价比黄金。而今年开出的唯一一株,就在安王府的暖房里。

傅砚辞说:“你扮月浅一年,我保你弟弟十年无忧。”

十年。

对于朝不保夕的阿宁来说,这几乎等于一辈子。

我看着画上那个叫白月浅的女子,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,像是含着一汪春水。我摸了摸自己的脸,我长得不丑,但也绝没有这样动人心魄的美。

“王爷,”我开口,嗓音有些干涩,“为何是我?”

傅砚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却又像透过我,在看别的什么人。他的眼神很空,带着一种沉重的倦意。

“因为你的眼睛。”他终于说,“你们的眼睛,有七分像。”

我低下头,避开他的审视。

原来只是眼睛。

我答应了他。

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,告别了病榻上的阿宁,告诉他姐姐要去远方为人作画,一年后便回。阿宁很懂事,他拉着我的手,让我照顾好自己。

我住进了安王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,名叫“晚照居”。很讽.刺的名字,我的名字叫阿晚,而这里的光景,也确实如同日暮时分,带着一种沉沉的暮气。

傅砚辞给了我一整箱关于白月浅的东西。她的画,她的诗稿,她穿过的衣服,甚至还有她用过的一管眉笔。

我的工作,就是将自己变成她。

起初的半个月,傅砚辞没有出现。只有一个叫素心的侍女,每日送来三餐,以及一碗气味古怪的汤药。

素心告诉我,这是调理身子的。她说,白月浅身子弱,常年汤药不离身,所以我的身上,也要染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。

我默默地喝下。

我开始在自己脸上动笔。

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。我需要先用特制的药水,将我原本的眉形淡去,再用细如毫发的笔,一根一根地画出白月浅那弯弯的柳叶眉。我的眼睛和她有七分像,但眼尾的弧度不同,我需要用最精细的眼线胶,日复一日地调整,直到形成肌肉记忆。